82、吹破残烟(四)(2/5)

云禾抿唇回她一笑,在漫天的喧嚣中,这笑容像结冻在这一冬,僵硬而哀愁,不太似个新嫁娘。

日疏日远,滚着往前,年节混了过去,初一请来袁四娘阿阮儿一班姊妹,小轿抬来雏鸾,又请来一班小戏,隔水唱着,厅内开席。

众人先向云禾道喜,唏嘘着她这喜事来得急,打趣一番,闭口不提方文濡一个字。袁四娘又与雏鸾相互偎着寒暄一阵,两个人都将各自的难处不提,芷秋恐四娘担忧,也闭口不言。

正是各有尴尬的时节,芷秋见阿阮儿身侧的少女,长得尤为出挑,便将谈锋转过,议论起她来,“姐,这姑娘哪里买的?又精神又伶俐,倒有些你当年的模样。”

阿阮儿扭头将少女打量打量,好笑起来,“你才说我才惊觉,是有些我年轻时候的样子,怪道那田羽怀日日来缠她。还不是早前害灾时候买来的,她母亲得病没了,家中有爹和哥哥两个,爹麽一味的吃酒赌钱,输没了底,就将她卖了我。”

水畔唱得正好,合着芷秋嗔嗲嗲的声音,“姐胡说麽,什么叫年轻那时候呀?现在不也正年轻?”

众人又笑,阮儿甩着条帕子将她捶一捶,“瞧她说话,比原先堂子里时来软些。怪道人家说一个女人嫁了人,骨头都要发软起来,可不是?如今倒不像当初堂子里似的凌冽了。”

芷秋臊得脸通红,“要死要死,拿我取笑起来了?!”

笑一阵,四娘将那少女的事情说起,“她麽说是有父兄在,却比你们还命苦些。一个老爹吃酒耍钱,家中田也卖了房也卖了,一个哥哥游手好闲,也不愿去找个活计做,卖了她的钱不过耍个几日就没了,现今还指望着她呢。她麽倒争气,什么都学得好,应酬得也好,如今买了处房子让她爹哥哥两个住着,还要拿钱给他哥哥讨媳妇。”

芷秋摇首称奇,“小小年纪,倒是比我们都能干些。”

人里又吃酒行令,投壶飞花闲耍一阵,到下晌方散。

云舒云卷,到初三园子里忙活起来,先是接长园送来的聘礼,二十来口髹红描金大箱子摆在厅上,芷秋不让往后抬,依旧初四全当做陪嫁使长园来的人又接了去。

按例夫妻结亲是傍晚时候来迎,黄昏时候拜礼,白日娘家摆席宴请亲友,可云禾是嫁予人家做妾,芷秋便未曾准备酒席。

却不想,那些个官宦人家见是陆督公家中嫁妹,沈大人家中纳妾,加之沈从之外头放了话,要风风光光将云禾接到家去,那等人哪里肯错过这个两头巴结的好时机。

这倒苦了芷秋,初四送走嫁妆,倏忽接了一堆拜匣,检算起来,外头里头的席面倒要开个十来台。

忙得她定菜色果品,连夜叫厨房里将要炸的果子提前炸了,该蒸该拣的都先办好,将先前那一帮子闲人都用了起来。外头又添乱事,说是叫人为云禾打的冠子还没来,急得芷秋不知如何是好。

夜里做梦,梦见席面乱糟糟一团,云禾也跟个烧糊的卷子似的穿戴得破破烂烂,唬得她初五寅时末就醒来,慌着吩咐桃良到厨房里去瞧。

半烛新照,吵嚷声使得陆瞻也不能再睡,爬起来望着她好笑,“我的心肝儿,我实话告诉你,你那几台席面就是摆的几样家常也无妨,她们照旧奉承你,何苦忙?”

芷秋瞌睡还没全醒过来,饧涩着眼呆怔一晌,将脑袋晃晃,嗔他一眼,“你哪里懂,这些人麽最会嚼舌根,我要是有一星半点的错处,她们面上不讲什么,明日却比你那八百里加急还早传去京里你信不?到时候叫你京城那些场面上的朋友笑话,他们不讲你娶了一个倡人为妻,也要讲你这妻太不懂礼数。”

“他们只会笑话我是个阉人。”陆瞻横臂兜着她倒下,轻轻抚她满背的秀发,打着个哈欠,“你放心,他们笑话儿我还来不及,哪里多张嘴笑话你?”

“那我更要替你长脸呀。”

“你长得这样美,已然是替我长了不少脸了。”他笑,凑在她耳边逗趣,“人家都说这么倾国倾城的一位花魁,就是千金也难求,不想会嫁给个阉人,替你可惜呢。”

芷秋半阖着眼,软绵绵的嗓音像一曲苏州小调,“叫他们白操心,自家偷汉子的、弄老婆的还管不过来呢,倒有功夫议论我们家的事情……”

两个稍稍打个盹儿,只等桃良进来回话的功夫,吩咐洗漱。陆瞻正在龙门架前由初月服侍穿衣,瞥眼见桃良附耳与芷秋说了什么,旋即又见其面色愠怒。

陆瞻走到前来问:“怎么了?忽然就不高兴了。”

踯躅须臾,芷秋一壁拣了个银丝编的小花冠戴上,一壁对着镜子没好性儿地偏脸照,“我告诉你,你不要生气。前些时替云禾打了个冠儿今朝好戴的,底下人找了好些人家都没开门,就找到孟家铺子里去。谁知刚刚送来的人是孟子谦,现在厅上等着,请我去检收。”

“哦?”陆瞻踱了两步,手臂伸进初月提着的法氅里头去,“打发个伙计送来就是,怎的还要他一个少东家亲自送来?我看,大约是特意来见你的。”

“谁说不是呢?我不想去。”

“那我去吧,你到旁边瞧瞧云禾,一会儿好开席。”

言讫到厅上冷语威慑了那孟子谦一番题过。这般转到正厅里同一班官员开席,芷秋自在后头厅上同女眷们开席,接连不断的喧声传到云禾屋里,她倒闲散,仿佛这场热闹与她无关。

只等夜里,天轻月淡,风吹着树与荫,云禾就切实成了这场热闹的主角。

可锦帐中愁瘦影,倒无半点喜庆,也不等人来揭盖头,自己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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