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甜(2/2)

裴琛走了几步回到原处看向顾照林:“六艺中当有骑射,殿宇在何处,我们去看看,这里有殿下看顾。”

顾照林揖礼,立即说道:“驸马随臣来。”

国子监有的课程,女学都有,女学甚至比国子监更注重安全,各处都有身强力壮的婆子看管。裴琛走到暗处,就见到两个婆子在洒扫,她直接走了过来,询问道:“姑娘们学习如何?”

婆子不言语,裴琛立即从腰间扯下香囊,掏了些碎银子给她们。

两人对视一眼后,将裴琛拉至暗处,“学习怎么样不知道,但倒有日日成群打架的。”

裴琛多问几句,婆子们拿了钱将知晓的都说了出来,裴琛越听脸色越差。

最后裴琛又给了些铜钱,领着顾照林往校场而去。顾照林大气都不敢喘,驸马气势凌人,她都不知该说什么。

午后有骑射课,校场上站着几十人,校场上摆着十几个箭靶,女孩们穿着统一的衣物,两两站在一起,鲜少有人去碰弓箭。

裴琛走过去,博士上前揖礼,裴琛示意她莫要说话,自己拿起弓箭对着女孩们,顷刻间,女孩们惊恐不已。

裴琛怒喝一声:“拿起你们的箭,要么我射中你们,要么你们射中我。”

此言一出,女孩们尖叫起来,不少人围在一起拉着其他女孩子做挡箭牌,被推出来的女孩子吓得大哭,哆哆嗦嗦摸到弓箭,抬起箭与裴琛对射。

裴琛等着她射箭,女孩同时也在察觉裴琛在等她,鼓起勇气射出一箭,裴琛侧身避开,她指着箭靶:“射箭靶。”

女孩不过十一岁,吓得浑身哆嗦,博士递给她一支箭,悄悄说道:“射中箭靶,你便可翻身了。”

女孩眼睫一颤,悄悄看向裴琛,深吸一口气,努力抬起弓箭,嗖地一声,箭已出弦。

箭中箭靶,却未中红心。裴琛点点头,走上前,说道:“我是步军统领裴琛。”

闻言,女孩们松了口气,裴琛冷笑道:“危险之际将自己的同伴推出去做挡箭牌,足见你们的品性。”

“裴统领故意拿箭对着我们,是你错在先。”人群中的高个子女孩说了一句,言辞犀利。

她说完立即得到许多人附和,裴琛淡笑道:“我有错。你们就没有错吗?”

“生死之际如何谈对错。”

“生死之际看出品性。”

“她不过是草民之女,我乃安国公之女。她身份卑贱,自该为我们抵挡危险。”高个子女子桀骜地抬起下颚。

裴琛无奈,身后传来脚步声,“好一句我乃安国公之女,若是陛下知晓你说出这样的话,你父亲的爵位可能保得住。”

溧阳举步而来,言辞冷淡,目光深邃。博士率先揖礼问礼:“臣见过溧阳公主殿下。”

女孩们立即行礼,匍匐在地。

“既然你们如此高贵,女学怕是容不下你,博士,送她出女学。”溧阳淡淡吩咐一句,语气不容置喙。

博士为难,站在原地不敢言语,安国公之女楼姝呵了一声,转身高傲地走了。

溧阳适时添了一句:“谁想走的可以一起离去。”

话音落地,楼姝停下脚步,立即看向人群中的好友。然而她们垂眸不敢行动,只能装傻充楞。

楼姝狠狠一跺脚,裴琛轻笑道:“你以为你安国公的名号能响彻京城?”

楼姝气得小脸通红,哭着跑开了。

溧阳说道:“骑射乃六艺之一,你们竟如此对待,来此做什么?玩闹戏耍同窗,你们对得起陛下的栽培吗?”

众人垂首不敢言语,顾照林唉声叹气,一副惋惜之色。

裴琛唤来博士:“可有精于骑射的学生,你将人唤来,我考较一一。”

博士立即应声,扫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唤来同僚,低低说了几个名字,同僚转身走了。

“你叫什么?”裴琛走到方才与她对射的女孩身前,“你方才一箭缺少些臂力,多加练习。”

“学生陈泞。”陈泞战战兢兢地回应,脸色发白,小声解释:“学生为同窗所弃,统领不觉得学生无用吗?”

“不是你无用,是你父母祖上无用。”溧阳接过话来,冷笑连连,“倘若你的父母权势滔天,她们敢推吗?”

裴琛嘲讽:“自然是不敢的。”

两人一唱一合,说的女孩们低头不敢言语,一句话不敢说。

很快祭酒赶来,面有难色,上前说道:“殿下,准备妥当了。”

“好。驸马,我先去了。”溧阳同裴琛说话,扫了一眼祭酒,转身离去。

顾照林看着溧阳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眼驸马,犹豫后还是决意跟着驸马。

裴琛考较女孩们的骑射,又看了舞剑,女学里骑射刀剑都是必学的课程,除了身子不适的,其他一律不准缺席。

然而这些规矩形同虚设,博士们不敢得罪女孩背后的家族,时日久了,渐渐地没什么人来上课。

裴琛失望,问顾照林:“你说她们攀比,为何不比较功课呢?”

“这些女孩子多是家族显赫之人,她们压根不需要走科举。”顾照林解释。

裴琛不理解:“为何还要进来呢?”

“进入女学读书的女孩子学识渊博。”顾照林嘲讽,“女学宗旨已然变了,八公主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觉得楼姝之言是正确的,血脉高贵注定了身份高低。”

裴琛冷笑,“我带你去见太后,你要什么建议与太后说,你敢吗?”

“为何不敢?”顾照林惊讶,“八公主也是陛下收养的公主,并非大周皇室血脉,与我等并无特殊。前朝旧室以血脉论高贵,我朝并无此等规矩。”

裴琛不言,八公主是陛下亲生骨肉,血脉自然高贵,然而陛下并非先帝亲生,如何论高低。顾照林不懂,裴琛不好言语,一番考较下来,骑射箭术极差。

回到大殿,溧阳亦面色不展,不用说也是一样的情形,她对祭酒发火:“年一度的春闱,女学内拔尖的人愈发少了,我以为是学生们懈怠,谁知是你们带头懈怠,孤失望,太后娘娘会更加失望,夜考取消了。你去太后面前解释,另外孤会将楼姝一事告知陛下。”

溧阳一刻都待不住了,扫了一眼崭新的桌椅,道:“你们侮辱了这里。”

祭酒面色苍白,顾照林忍不住说道:“殿下,还是有刻苦的学生。”

“不用解释,你们的解释脏了孤的耳朵。”溧阳抬脚,怒气冲冲走了。

祭酒等人面面相觑,就连裴琛也未曾料到殿下会如此生气,林新之看着一份份卷子,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对祭酒说道:“学生们没错,是你的错,你纵容学生贪玩,视规矩如无物。你该知晓进入女学,你就该一视同仁,而你呢。祭酒,学生在这里读书的时候,风气可与现在不同,您想一想,为何会变成这样。”

言罢,她揪着顾照林一道走了,裴琛默默地跟上她们,她对此处有很大的想法,想招些女学生,可惜如料想差距太大。

登上马车,车夫缓缓甩动鞭子,四人皆是沉默。

溧阳雷厉风行,回城后直面陛下,裴琛将顾照林领去太后跟前。

太后晚饭吃得很丰富,一桌子膳食,裴琛直接坐下,顾照林拘束,太后示意她坐下,道一句:“我见过你,女学魁首,如今做什么?”

“女学博士。”裴琛说道,夹起一块烤鱼就放入嘴里,鱼肉鲜美,她眯住了眼睛,说道:“姑祖母,您的身子可好?”

“说吧,又有什么噩耗?”太后理智的放下筷子,凝着顾照林:“女学的事情吧?”

顾照林被太后一眼看得心口发憷,忙撩袍跪下来,“太后,小臣有事要禀。”

“说吧,就当我下饭菜了。你怎么把我鱼肉吃了,就那块最嫩了,哎呦,你筷子真长。”太后埋怨一句,转手夹一块虾肉放入自己的碗里,“赶紧说。”

顾照林苦着一张脸,慢慢的将事情说了一通,裴琛将楼姝的一番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太后愣了愣,看了眼自己碗里的虾肉,道:“怎么没有酱料呢。”

宫娥立即去取酱料,裴琛夹了一块虾肉放入嘴里,味道正好,不需要酱料。

太后说道:“小八呀年幼,不需和她计较,祭酒不必做了,回家种红薯。至于楼姝……”

她看了一眼裴琛,语气缓慢下来,“剥去楼绪安国公爵位,楼姝如此不羁,我派几个女先生去教一教,八公主日后不准去女学了。至于顾照林,我给你月时间,你代掌祭酒之职,月后,若不能改变女学,你也回家种红薯。”

顾照林被太后一连番的话击得半晌没有回应,楼家惩罚得太重了,女儿过错连累父亲丢了爵位,古来头一遭。裴琛见状推了她一下,“你应不应啊。”

“应、应、小臣谢太后娘娘,月后小臣若无所作为,小臣甘愿受罚。”顾照林喜极而泣,接连叩首。

太后却说道:“女学一事,我早就知晓了,等着看你们谁开口。”

裴琛愣住了,“您这是等我们上套呢。”

“还我的鱼肉。”太后抬首看着裴琛。

裴琛讪笑,“吐不出来了。”

顾照林破涕而笑,立即爬了起来擦擦眼泪。

太后只动了两筷子,就不吃了,语重心长道:“教学这件事上若无接班人,一时昌盛并不代表日后,我能做的就是稳住现在。各处都会有霸凌之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不必愤恨不平。你该做的就是去改变,趁我活着想做就去做,我若死了,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顾照林,你的性子呢过于古板,不懂变通。我希望你在女学中要懂得改革变新,不要拘泥于礼法。但是最重要的是女孩子们的安全,这是重中之重。如果可以,你可以去国子监感受一一。你当年考中的时候,我见过你和林新之。我说你迂腐,不是说你性子不好,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

顾照林万分愧疚,耷拉着脑袋不敢抬。

“好了,你们去吃饭,我去见见陛下。”太后站了起来,唤来宫娥,蹒跚而去。

顾照林忽而就哭了,哭得很大声,裴琛慢悠悠地吃着烤鱼,品味着太后的话,一日昌盛不代表日后。

天色黑沉,宫娥们点亮烛火,裴琛吃完了整盆鱼肉,顾照连哭得眼睛红肿。

离开寿安宫的时候,顾照林哭得走不动路,由宫娥扶着登上宫车,而太后一直未回。

到了宫门口,溧阳等候多时,她们换了马车,顾照林抽泣,溧阳忍不住说道:“太后打你了?”

“没打,就是说了些鼓励的话,就成这样了。”裴琛擦擦唇角,哀叹一声,“顾祭酒,你的出息呢?”

“顾祭酒?”溧阳惊讶。

裴琛玩笑道:“顾大人升官了,不过是代祭酒,为期月,若是无法改变女学现状就回家种红薯。”

“我不会的,我知晓女学弊处,必会做出改变的。”顾照林受到鼓励,握紧双拳。

溧阳看向裴琛,裴琛笑得不行,她这才注意到林新之不见了。

“回家去了,她怎么会沾染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呢。”溧阳点评道。

裴琛傻眼了,“她怎么跑的这么快呀,我还以为她要做好事呢,原来是自己先跑了。顾祭酒,你选同伴的眼光不大好呀。”

“不是我选择她,是她选择我的。”顾照林脸蛋红彤彤的,“其实她有更好的选择,但她还是愿意选择我。”

裴琛撇撇嘴,溧阳无语望着车顶。

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到了裴府后,吩咐元辰将顾照林送回家,元辰欣然领命。

回到裴府,绝义来禀新宅修缮的进程,说来说去说到欧阳府上。这回欧阳府受到惊吓,在京低调许多,也舍出去一大笔银子。

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也是让人开了眼界。

想起一公主家的几个新幕僚,两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溧阳疑惑道:“她的招数看似高明可又似蠢人行为。”

“自掘坟墓罢了。”裴琛点评一句,她忽而多了些许心思,与溧阳说道:“殿下,我觉得你莫要管她的事情,照这么下去,她很快就被陛下厌弃的。”

“我也有此意,尤其是这回横山的事情,太后已然察觉,只是念着陛下的情分而不装作不知罢了。”溧阳也有此意。

两人回到卧房,婢女们迎了过来,伺候两人更衣净手。

坐定下来,已是亥时一刻,溧阳还未吃晚饭,婢女们刚摆了膳食。

宫里的暗探来传话,楼氏的爵位被废了,女学祭酒司业被免职,八公主被禁足,不准随意出宫。

裴琛闻言后拨了拨碗内的羹汤,屏退婢女,与殿下说道:“八公主的自信来自何处呢,血脉高贵,打太后的脸面呢。”

这一回,她理解到太后在朝的威望了,一门侯爵说废就废,八公主更是说罚就罚,丝毫不顾及陛下的颜面。

溧阳慢慢地品着今日的羹汤,神色不展,想起八公主前世的作为,眉眼紧蹙,亦没有回答裴琛的话。

裴琛吃饱了,只喝了一碗汤,溧阳心中有事,胃口不佳,吃了半碗米饭就停下筷子。

婢女们进来收拾残羹,两人辗转呼窗下品茶。明月如圆盘,银辉皎皎,覆盖大地。

窗下落下层层银辉,光色动人。

溧阳凝着银辉久久不言,裴琛吃了两片瓜果,心情疏朗,她说道:“八殿下有那样的想法,想必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是陛下亲生又如何,太后不会高兴的。”

她说完,回应她的是一片无声。

溧阳垂下眼睫,寂静无声中,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向脑海,一时间五味杂陈。前世不知小八的想法,如今才知,血脉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一片阴影中,眼前多了一片瓜果,她抬首,裴琛托腮看着她,笑靥如花,顾盼生辉。

“瓜可甜了。”

“裴琛,我想吃糖葫芦。”

“现在吗?”

“现在。”

裴琛露出无奈的笑容,没有埋怨亦没有嫌弃,反而好声好气地问她:“是要我去买,还是让仆人去买?”

“不一样吗?”溧阳微笑,面容姣好,方才的阴翳散了大半。

“自然不一样的,我买还是他们买看你的心意。毕竟我去买的糖葫芦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