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夏日冰工厂 三十三人不语(1/2)

石洪文年近四十,凶悍未消,以一敌二打得黄文和沙宏泰这个年轻男人满地爬。

热力厂的员工出了斗殴事故,早餐摊主识趣地没报警,而是找了杨鸿威这个厂长来调解,此刻几人都坐在杨鸿威的办公室里。

李丽华和明秀兰被杨树平送回去后,他跟着石洪文过来。

黄文和沙宏泰满脸是血,脸色阴沉地蹲在办公室边上,石洪文抱胸冷哼。

杨鸿威坐在办公室后面,满脸郁色“这种事再有下次,你们都给我滚蛋”

杨树平急切解释“厂长,这事儿不能怨洪文”

“我不管谁的问题”杨鸿威极其不耐地摆手,“热力厂现在效益你们也知道,根本养不起这么多工人”

杨鸿威说着说着猛一拍桌“现在有人厂里涨价的事情举报到了市里现在正在严查,厂子来年能不能开得下去都不知道你们还敢闹事”

他这句话搭配着桌面上金闪闪的元宝摆件格外没有说服力,但杨树平噤了声,低头不再言语。

虽然是同乡,但杨鸿威毕竟是厂长,厂长发威,他一个小司炉工也不能说什么。

“回去吧。”杨鸿威揉着鼻根,点了点他们,语带警告,“现在不开你们,以后就说不定了,做事注意点”

出来之后,黄文和沙宏泰离开了厂,似乎又去打牌了,这两人没心没肺,混一天是一天。

石洪文和杨树平沉默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和杨树平这样的技术工不同,石洪文只是个运输工,现在也年近四十了,要是因为厂子效益不好被开了是很难找到下家的。

杨树平刚一开口,石洪文就心有灵犀般地挥手打断了他,他仿佛早有预料地叹息“你别说,你说什么我都知道,无外乎让我去学点技术或者借钱给我。”

“我要是能学早就学了,我就不是读书这块料子,只能卖力气。”

石洪文摸了摸兜,他戒烟多年了,此刻居然从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不知从哪里攒下来的烟,含在嘴边,没点“煤炭不是涨价了吗我准备去干煤矿。”

“你疯了吗”杨树平拔高了声音,“你都是运煤的,你不知道现在煤矿都是黑煤矿,才出了好几起塌方事故,一死都是几百人”

“干煤矿钱多。”石洪文淡淡道,“死了也没事,报纸上不都说安全事故赔得多吗我死了还能给秀兰留点。”

他不知道想了多久了,出口全是平静,一点起伏都没有。

杨树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眼圈发红,石洪文一见他这幅样子就有点慌,又有点无奈“我又不是现在要去干,等下岗了再去干。”

他开玩笑道“你莫提前给我哭丧啊晦气”

“真要去干也不是不行。”杨树平深吸一口气,又絮絮叨叨起来,“要找正规的矿点,我到时候替你查查”

两人回宿舍的背影在朝阳下拉得很长。

一月后,大雪。

年关将至,天气寒冷,工厂的运转慢了下来,陆陆续续有外地的工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乡,宿舍里的工人下工也越来越早,经常聚在一起打麻将或者闲聊。

早上刚下了雪,石洪文下了工,买了点卤肉准备回家,他踩着雪回宿舍,刚一进宿舍,便听到有些人叽叽歪歪地小声聊天

“给杨小花买了个金镯子,可真了,亮闪闪的。”

“真有钱啊,不愧是厂长同乡,难怪给他开那么高工资,听说来年还要搬新家呢”

“他老婆可是老师呢,不知道背地里收了多少家长红包”

“啧啧,这些钱都来路不正,要遭报应的”

石洪文脚步一顿,目光阴沉沉地扫过去,拔高嗓门喝道“乱传什么呢”

一群人扫他一眼,一顿,顿时作鸟兽散。

石洪文捏了捏口袋,遏制住心里的躁气。

热力厂效益不好,厂工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杨树平一家两个读书的,收入稳定,算一枝独秀,上次之后,沙宏泰又把杨小花戴了个金镯子的事情传得满天飞。

哪怕杨树平这傻子平时散财再多,为人再和善,也抵不住这些酸溜溜的流言。

他忍不住想要骂,有本事这钱你们去挣啊杨树平和李丽华的钱也是自己辛辛苦苦读下来,一日一日攒下来的,但话到当口,石洪文又收住了。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些人又不是不懂,只是恨自己过得苦,别人过得好。

无关缘由,只是怨恨罢了。

石洪文在楼下停了半晌,等到肩膀上的雪都融了,才提着凉掉的卤肉上了五楼。

杨树平的家,或者说宿舍在502,石洪文掏出钥匙他有杨树平家的钥匙,一开门,迎面便扑来满脸的热气。

李丽华和杨树平在厨房里热热闹闹地做饭,明秀兰带着三个孩子,炖汤热菜的气息和融融的暖气袭了石洪文一身,满身的冷气仿佛都散了。

“怎么才回来”明秀兰看向他,她正在嗑瓜子看电视,笑容懒懒的,“卤肉呢你要不买回来,那我们一家可就是白吃人家了。”

“你白吃我的时候还少了吗”李丽华一边笑一边嗔怪地骂。

两家人吃东西都是今天你吃我的,明天我吃你的,基本不分你我,通常只有一家开火,今天是杨树平家开火。

石洪文在门口站了站,终于笑了起来“买回来了,就是有点凉了,要热”

他一边说一边把门带上,转头的一瞬间看到黄文带着沙宏泰回来,沙宏泰那仿佛淬了毒的眼神盯了这热气腾腾的房间一眼,很快在石洪文皱眉的瞪视下收回,挤出了一个干瘪的笑。

“杨哥又吃这么好啊”沙宏泰说,“满汉全席啊”

他阴恻恻地开口“我和黄文都没吃呢,杨哥好心,给点下酒菜呗。”

杨树平淡淡地回了句“没有,要吃自己去买。”

石洪文听得一愣。

要是以前的杨树平,那指定是要给点的,但上次沙宏泰说了李丽华,这事儿彻底惹恼了杨树平,终于收了对沙宏泰的善心。

沙宏泰在门口僵了半刻,被黄文扯走了,石洪文心里大快,哼笑一声,转身进了杨树平家的门。

另一头,黄文带着沙宏泰回了自己的宿舍。

沙宏泰是新来的运输工,只分到一个又破又小又烂的宿舍,基本不回去,成天就在黄文这里鬼混。

黄文的老母有些神志不清,近乎于半身瘫痪,坐在森冷无比的宿舍中间摇摇椅里对进来的两人毫无反应,只是一个劲地发抖,脸色青白,黄文一进门看这场景就暗道一句糟糕

“你妈的”黄文骂道,“杨鸿威把我暖气停了”

“杨树平那shǎ • bī不是给你借了几百交暖气费吗”沙宏泰一进这屋子也打寒战,他皱眉问,“怎么会停”

黄文嗫喏半晌“输干净了。”

沙宏泰暗骂了句,紧接着就冻得哆嗦起来,他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在房间里打转,余光扫到不远处一个煤炉子,伸手过去就要点。

“诶”黄文犹豫地诶了一声,“还是别点炉子了,我妈闻不了那味儿,一闻就咳嗽,杨树平也说不安全”

两人相对无言地僵持半晌,黄文的老母冻得诶诶直叫。

“”黄文一咬牙,“我去给杨树平磕头,他见不得我妈这样受冻,会借钱给我的”

“借你麻痹”沙宏泰满腔的郁气发泄了出来,他暴躁地骂,“他连点肉都不给,还几把借钱呢你真当他好人呢”

“我看他那样子,以后都不会借了好个屁,都几把是装的装的”

黄文脸色一白,他平日工资大半都输干净了,过日子基本都靠杨树平接济,一听这话慌了“那怎么办我就说你之前不该说那个话,那毕竟是他老婆”

沙宏泰怒意未消地给了黄文一巴掌“我都说了,杨树平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借钱就是施舍,你他妈还不清醒”

“他他妈大鱼大肉地在旁边吃着喝着,老子两个和你老娘连热气都没有,冻得半死他要真是好人,怎么不把房子让给我们住怎么不把老婆让给我们草”

在极端的情绪冲击之下,沙宏泰这个十年没有读过书的脑子,居然离奇地想起了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一句古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懂不懂啊”

黄文被扇得头晕眼花,磕巴问“那我们,怎么办”

“烧炉子。”沙宏泰满脸阴森快意地抬起头,扬了扬下巴,“你不是有管子吗把那废气排他们那边呗。”

黄文迟疑“不好吧,这废气是有毒的,万一他们要是出了事”

“会出什么事”沙宏泰不耐烦地挥手,“有排气管,最多吸点废气,你老娘身体不行吸不了,他们一家条件那么好,还吸不了吗”

尤荣伊静静地站在这屋子中央,他眸光平宁地看着黄文鼻息粗重地喘了一会儿,终于从房屋边缘拖了梯子过来,拿着锤子走了上去,在墙面上砸出了那个他见过的洞。

一切的一切,就从这时开始了。

此刻隔壁热气蒸腾的屋子里,佯装喝醉了的杨树平正在借着酒劲给石洪文的儿子偷偷塞红包,他满脸潮红,眼睛发红又发亮,在心底暗暗想

我向神佛诚心许愿了的。

来年一定会变好。

次年正月,隆冬,正午。

废气泄露事故爆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有意识,包括处在正中心的杨树平,他恍恍惚惚地从午睡中清醒的时候,猛地呛咳不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杨树平猛地惊醒,他一瞬之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废气泄露

他拼命晃动自己旁边已经失去意识的李丽华,对方已经软塌塌地陷在床铺里,一动不动,瞳孔散大,无论他如何晃动都没有反应。

杨树平浑身一颤,他来不及去确认她还有没有活着,起身将李丽华背了出去,嘶声力竭地大声喊“快跑有废气泄露了”

他一边背着李丽华往下跑,一边挨家挨户地敲门,崩溃地大喊大叫“快跑废气泄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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