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普莱戈拉(1/2)

刺目的光线忽明忽暗,她坐起身,发现是如焰夕照斜映进海边岩穴,而某只巨大的渡鸦正扑扇着翅膀梳理羽毛,带得洞内光影明灭。

“没想到你还需要睡眠,不知道是你力量还不完全,还是因为你就是这个怪体质。”渡鸦口出人言,语气颇为辛辣,“不过你醒得正是时候,没过多久就要天黑了,可以准备出发。”对到底是哪位乱拍翅膀搞光影表演叫醒她,这家伙倒是只字不提。

她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舒展手臂拉伸肢体。

“之后该怎么称呼你?艾尔庇丝,还是--”

名字在神秘层面拥有重大意义。

“在取回所有力量之前,我依旧是艾尔庇丝。”

渡鸦蹦跳着向前两步,回过头打量她:“你现在记忆全都恢复了?”

艾尔庇丝没答话。

她在海滩上醒来、被老渔夫佩格拉斯捡回家时,确实什么都不记得。

直到九年前,送走上门提亲的蛮横之人后,她做了个梦。

梦中她生出许多条手臂,将村头那间大房子的屋檐击碎,毫不留情地缠住可恨之人的脖颈。长子让她尤为厌恶,因此她对他的攻击最为猛烈。这个梦无疑对照着后来现实中发生的事。她知道那户人家的厄运与自己有关,因而对自己的身份生出过许多揣测。

无法解释的还有那不需要原材料就能产出的黑布。做了那个不愉快的梦后,她隐隐感到两者有关联。她瞒着老渔夫,等年幼的迈丽缇睡着之后,在一个又一个夜晚悄悄地从指尖纺出黑色的线,再重叠编织成布匹。不可告人的黑布结成第一卷时,她逐渐回想起在伊利西昂的生活,误以为那就是自己的过往。

在老渔夫逝世前不久,基雷斯化身的渡鸦忽然频繁地在夜间造访她的房间,声称只要她死一次就能恢复记忆与无穷的力量。她将信将疑,只将这作为后备计划搁置。毕竟神志清醒的人一般不会把一只会说话的乌鸦的死亡邀请当回事。

而刚才躯体死去沉入海中,她才恢复了绝大部分记忆,还取回了来自卡俄斯的一些新知识。

但无法解释的谜团还有很多。

为什么卡俄斯放她离开,却又封印她的记忆?只是为了让她能够死去再复活、借此应验新获得的神格么?还是说,那位原始神明竟然好心到助她实现心愿,让她体验“普通”地过活是什么滋味?

卡俄斯对她确实没有恶意。祂根本不存在好恶。也许这十年平静琐碎的时光只是祂心血来潮的馈赠罢了。

“你又在想什么?”渡鸦不耐烦地跳来跳去,就差飞到她面前用翅膀打她了。不知道是否被实体的形态影响,灾厄之灵变得分外聒噪。“过家家游戏玩了十年还不够?快点快点,我们等不及想到海对岸去看看了。普莱戈拉这荒僻的地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是有一大堆神庙,被哪个家伙嗅到气味追过来就麻烦了。”

“基雷斯,从外界看来,我在卡俄斯停留了多久?”

渡鸦无辜地歪头,显然答不上来。

“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以凡人的尺度来计算,十多年?二十多年前?我们突然感觉到异常的波动,就重新获得了意识。但你还不见踪影,不知道在哪里沉睡。”

“异常的波动?”

“你那个时候横冲直撞,我们--”基雷斯突兀地改口,“你的力量沿途遗落。那么浓重的灾厄之力落到哪里都足够开辟异界。大概是有哪个神进入了其中一个,把我们惊醒了。那之后我们花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你,结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基雷斯对外界情况变化也知之甚少。但这家伙口气里竟然还有一丝委屈。

艾尔庇丝颔首,站起身。

见她往岩洞外走,基雷斯立刻飞到她肩头追问:“所以?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她侧眸睨去:“需要我解释?”

渡鸦恼火地抖了抖羽毛,还是老实承认:“现在我们没法直接倾听到你的所有想法了。”

“我暂时打算依照卡俄斯所说的做。”

--沉睡,而后醒来,应验神格,收回四散的力量,揭开真名。

“我大致可以感觉到遗失的力量在何处。”

而为此,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渡过长久没有船只往来的赛尔迈海湾,离开普莱戈拉半岛,前往那神秘的黑山所在的对岸。

按照渔民们的说法,大约三十多年前,狭长的海湾中降临了一场持续整整十日的狂风暴雨,仿佛是海神在与什么搏斗。那之后,这片海域变得难以通行。只要到看不到海岸线的水域,船只就会被黑色的浪涛吞噬。那便是所谓的“黑水”。也有幸存者声称那其实是漆黑的海怪作祟。总之,原本凭借水路商贸而繁荣富裕的普莱戈拉半岛因此日益贫穷,只能依靠渔猎维生。

艾尔庇丝踏出岩洞。空阔的海岸之上,风声分外响亮。

原本渔村的位置只剩下空地。但细看之下,在消逝的码头近旁,搁浅了一艘褪色的旧渔船。

艾尔庇丝不禁揶揄:“原来你没把船全部吃掉。”

基雷斯抗议着在翘起的船头降落,昂首挺胸:“我才没你那么冲动。”

她俯身将渔船往浅水区推,船头颠簸摇晃,渡鸦耐不住起飞,在空中扑腾着翅膀抱怨:“话说回来,抹消行踪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如果你不回来,他们就会当你已经死了。就算有哪位的耳目探查到消息追过来,那时候我们早就跑远啦。”

艾尔庇丝淡淡地反诘:“给你吃食还要挑剔。”

“那倒没有,我们可是好好饱餐了一顿,”基雷斯停顿了片刻,“只不过,原本我们还有点担心你会不会对凡人产生过剩的同情心。毕竟某种意义上你们是同类。但没想到你对他们也挺残酷的,就和--”

渡鸦没说下去,但潜台词显而易见。

“如果那时候有哪怕一个人站出来试图保护我,我就不会那么做。”

“即便真的有人那么想,但那么多人凶神恶煞地要杀掉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他们也不敢出声。毕竟村庄那么小,大家都是好邻居,日后总不免要打交道。”基雷斯嘎嘎地笑起来,“但可惜他们都没有日后啦。”

仿佛怕她多想,基雷斯补充:“当然,对我们来说,你这样就很好,这样才对。”

艾尔庇丝闻言弯唇,没有作答。

小舟摇晃着入水,风帆张开,不借海风,船头自顾自划破夕阳残辉粼粼的海面,向前进发。

海岸线消失不见后,目之所及尽是渐浓的夜色中蓝黑色的水波。今夜塞勒涅的月车隐匿在重重云絮之后,长久凝视昏暗的水面难免勾起一些思绪。

离开卡俄斯前,她匆忙地询问:“如果是神明,是否能够逆转时间、改变过去?”

“克洛诺斯可以。但他已然失去随心裁剪时间形状的力量。”卡俄斯淡然应答,哪怕是提坦神王的秘辛,对祂来说也不过随口一答。

“那么--”

“你既然选择离开我身,不满足于无意义的偶然,”卡俄斯的话语泰然无波,随着她朝空洞外落下变得遥远,但她无端感觉祂笑了一下,“那么你就有必要向我证明,真相不是一切,你寻求答案的过程也有意义。不是吗?”

卡俄斯说得没错。

事实真相也没有那么难猜。

她确实死了一次。赫尔墨斯大概试图寻找过她,却没能及时赶到。

不仅如此,和她一样,赫尔墨斯也回溯了时间。他在某个更早的时刻重新开始,行动随之改变,她的脑海中才会多出与印象中矛盾的记忆。但她在最糟糕的时机重来,被鲜活而绝望的濒死体验驱赶,直接在奥林波斯打开了魔盒、进而以身献祭。如果赫尔墨斯原本有什么计划,也被她亲手掀翻。

一股恶寒窜过后颈。

太过凑巧,绝非偶然。

就仿佛有谁的手藏在烟雾后拨动命运丝线,刻意让他们再度错过。

会是谁?目的是什么?如果赫尔墨斯没有将她送进卡俄斯,如果她在其中消融,又对哪方有益?盖亚?还是别的想要颠覆奥林波斯神族的神祇?

“阿刻戎河……”艾尔庇丝低语。

基雷斯不解地看来,但她没有解释。

临别时刻,赫尔墨斯提及阿刻戎河,可她根本不记得与冥界有关的任何事。她的记忆在死亡时刻结束。她误认作过去的伊利西昂生活,是移花接木的幻觉,还是真的存在过?她在那个地洞里死去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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