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五章(1/2)

“所以当那姑娘提出想要与他相见时,他始终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便报以长久的沉默,第一次,没有回复信件。”

为她的纯粹和热烈心动,亦为丑陋不堪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她越耀眼,他就越惭愧。

“在此之后不久,尚书府突然遭逢大难,小姑娘被送进了教坊司。他那时年轻,也有几分肯为红颜孤注一掷的果断,便悄悄放了把火,带着她连夜出城。”

说到这里,他神色终于露出些许恍惚,望向门外沉沉的夜幕,苍老的眼底映出满院绚烂的海棠花。

想来在逃往城郊的那段路上,他未必没有萌生过要与这个偷偷眷恋过的姑娘私定终身,共赴天涯的念头。

只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她很聪慧,也很坚韧。适合更好的人,更好的去过完这一辈子。”

许多时候,人们总认为事情会朝自己理想中的方向发展,但最终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那朵聪慧又坚韧的海棠花,还是固执地等了他数十年。

闻芊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临到分别,你仍旧不愿让她见你一面呢?”

老先生闻言浅淡地一笑:“大概是有我自己的私心吧。”

“倘若她今后同人问起我来,听到的,看见的,是文采风流,仪表堂堂的慕容家大少爷,我的自尊心或许能够好受许多——都是年轻时候的一点执着罢了,说来也怪可笑。”

一直沉默的杨晋突然道:“你就这样替慕容鸿文做了几十年的事,你不后悔吗?”

“火烧教坊司的案子,是少爷替我压下来的。”

桌上那幅绚丽的秋夜图墨迹已干,老先生一点一点将它卷起,“年少时,我曾亲眼看见他的手再也握不动笔,无论如何努力,纸上的线条始终是难以入目。他摔了无数的杯子,撕了无数的画纸,整日自暴自弃,借酒浇愁。

“出于英雄相惜,我曾说过要成为他的双手,为他画遍天下河山。而他那时也答应,会帮我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起初只是为了守诺,然年深日久,”他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

“我已经,挣脱不了‘归鸿先生’的束缚了。”

他这一生都活在旁人的虚名之下,活得久了,仿佛不知道真正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犹记得许多年后的某一日,慕容鸿文大病在床,昏睡着不省人事,唯一醒过来的一次,却是拉着他的手,不止一遍地呢喃着,说:“于归,我不能没有你。”

他那时才恍然明白,原来大少爷的心里也是恐惧的。

和他一样,恐惧着撕下那层本不属于自己的面具。

灯火摇曳,这个故事漫长而跌宕起伏,从两个不同的人口中讲出来,竟有着不一样的感受。闻芊五味杂陈地坐在原处,一开始那满腔的不屑与恼意,至此却也被支离得不剩甚么。

她说不出到底是眼前的这个人错了,还是棠婆错了,仔细想想似乎各自难辞其咎,但当真计较起来,又好像每人皆有份不得已的苦衷。

闻芊天生外貌出众,从小到大都很讨人喜欢,她实在无法体会到归鸿老先生因身份、面容的缺陷而低到尘埃里的那种自卑。

在她看来,喜欢了便要说出口,认定了,就该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和“万一”。

但退一步想,倘若当初他真的摘下面巾,或是同意见面,棠婆会介意吗?

还会像现在这样惦记他,惦记当年那段往昔吗?

这样一来,是不是不见更好呢?或许尚能给彼此保留一片干净纯粹的记忆。

闻芊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个怎么琢磨也不会有结果的怪圈里,她左右思忖,绞尽脑汁,才在心头体会到了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无力感。

本想问一句,那你心中可还想着她?

但当余光瞥到那片茂盛的海棠花丛时,又发现问不问也无关紧要了。

悠悠生死别经年,此中有誓两心知。

桌上的烛火爆出了一朵灯花,老先生把画卷放入锦盒里,顺手交到杨晋身边,“这幅画,我本想带进棺材,既然和大人有缘,就送给你了。”

杨晋正要推辞,他已塞了过来,侧头对窗轻叹:“这场中秋夜宴,其实是我的主意。”

“二十多年前,由于种种缘故,我不再动笔,大概是江南山水太温软,到了广陵,也不知为何忽地就生出些少年人的冲动来……”

此前还在感慨他的迫不得已,蓦地提起这事,倒把闻芊的怒意一股脑牵了出来。

“您老人家可真是说得风轻云淡,那慕容鸿文干的什么缺德事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您这‘少年人的冲动’,他能找着机会祸害人么?”

亏得自己事先吃了几颗楼大妈的独门药丸,否则,这会儿还指不定和谁鱼水交欢着供人欣赏呢。

老先生向她赔礼道歉,“鸿文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只是那病随着年岁增长愈发的厉害了,再加上大嫂去得早,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番光景。”

想起之前在小径上听得的那番对话,杨晋也回过神,忙将闻芊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随即抬手覆上她额头。

闻芊虽有些奇怪,倒也没避开,只歪头看着他:“怎么啦?”

“你没事吧?”杨晋反倒是问她,“没感觉何处不对?”

闻芊不解:“没有……这话怎么说?”

“慕容鸿文给你的茶水,你可有喝?”

“喝了。”

闻言,他的神色倒是复杂起来:“……那你,没觉得不舒服?”

她摇摇头:“他在我茶水里放东西了么?”

杨晋目光躲闪了一下,到底还是咽回去了:“……没甚么,没事就好。”

闻芊却偏偏不肯放过他,“支支吾吾的,肯定有鬼……告诉我又不会怎么样!”

杨晋偏头掩饰性地握拳在唇下轻咳,想着该用甚么理由搪塞过去,忽然鼻中嗅到一丝焦糊的味道,未及询问,闻芊倒先开了口。

“你有没有闻到甚么?”她轻嗅,“难道火这么快就烧到这里来了?”

屏风后的确有光在微微闪烁,杨晋正觉奇怪,按理说山庄如此之大,就算一处着火,也不会连成片全都燃起来,目光流转之间,身侧有一物缓慢滚出,引线火星斑斓。

那一句“小心”还未出口,炸/药的热浪袭面而来,他就近揽住闻芊的腰,疾步扑了出去。

背脊被草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闻芊抽了口凉气,刚要抱怨,只见杨晋飞快用胳膊护住她的头,几乎用整个身子将她罩住。

巨大的轰鸣随之而起,其中夹杂着茶碗碎裂的声响。

她当即一震,忙从杨晋颈项之间抬起头。

小木屋的后面,明晃晃的火焰争先恐后地往上奔涌,慕容鸿文不知是几时出现的,他脸上带着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笑容,身形佝偻地拄着一支木拐,仿佛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了上面,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杨晋和闻芊的身影。

满屋是飞扬的画卷,被火舌一寸一寸地吞噬殆尽。

他想起自己胆战心惊风光过的那数十年,到如今大厦倾塌,倒得片瓦不剩。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