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六章(1/2)

毒辣的日头到正午突然阴了下去,万里苍穹乌云密布,长街上烈风滚滚,满地烟尘与落叶,好像随时便有一场大雨来临。

杨晋走出太清宫的门,树下的白马已经啃秃了绳索能够到的所有青草,颇为委屈的将他望着。

杨晋上前轻轻抚了抚马鬃,却没有要骑的意思,只握住缰绳缓步往回行。

狂风把临街卖零嘴的摊子掀得人仰马翻,小贩被糊了一脸甜酱,还得手忙脚乱地收拾他的豆干,场面很是狼狈。

马蹄踩着一地汤水,啪嗒啪嗒回荡在耳畔。

杨晋低着头,脑中响起楼砚适才的话——

“杨阁老的事,的确不是我做的。”

他开门见山就道:“杨大人,虽然我并不太喜欢你,但只要闻芊喜欢,我便不会与你为敌。”

“对你们家,我并无恶意。”

从楼砚的语气里的确听不出虚情假意。

“所以呢?”他问,“你只是打算和我解释这个?”

他没着急开口,自怀中摸出一封薄薄的信纸,推到杨晋面前去,“我是来帮你的。”

纸上字迹寥寥,唯两行而已。

“曹开阳不善计谋,可对于危险,却比谁的反应都灵敏。

“上一年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近来打压老臣的行动又如此顺利,或多或少有点细思恐极。

“当年和他一块儿跟着承明帝靖难发家的,到如今死的死,走的走,连杨渐都遭了殃,掌印太监再怎么不可一世,也不过是个阉人而已。老皇帝喜怒无常,要他死,是轻而易举的事。”

杨晋眉头微皱,同样的言论,他此前在父亲口中也听过。

楼砚轻笑:“曹开阳还想着长命百岁呢,绝不会等着坐以待毙。”

他想了片刻,“你的意思是……他打算逃走?”

楼砚冷哼道:“老太监过惯了金山银山的生活,没你想的豁达,要他放弃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不如放手一搏。”

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楼砚不紧不慢的把话补齐:“他玩命拉拢了那么多人,挨到这个时候早该坐不住了。”

“曹开阳没什么深谋远虑,以他的水平,很有可能会简单粗暴的‘挟天子,令诸侯’,杨大人,你倘若在这场闹剧里平定叛乱,说不准会被老皇帝另眼相看。”

身侧的马似乎是嫌他走得太慢,脑袋蹭过来呼哧呼哧打了个响鼻。

杨晋顺手将它的头又摁了回去。

“我是看在闻芊的面子上来给你替这个醒的,信不信由你。”楼砚最后如是说。

杨晋颦起眉,目不斜视的从掀翻的小摊旁走过。

摊子对面是个茶肆,今日不知怎么来了一群和尚,齐刷刷地坐在外间喝粥。

那人丛里的一个小光头瞧见了,利索的放下碗筷,跑来给那小贩收拾,后者连连道谢,临走前递了串卤香的豆干。

孩子毕竟年轻,很是禁不住诱惑,可知晓师父就在附近,硬生生把唾液吞下去,口是心非道:“我、我们出家人,不轻易拿人家的东西的。”

“不要紧。”小贩往他手中塞,“这叫那什么……布施!对,布施,反正你们平时不也常出去化缘么,一个道理。”

对方很热情,小师父很犹豫,最后盛情难却,手指僵硬地捏着串豆干的竹签子,同手同脚地走回茶肆,巴巴儿地把“战利品”上缴:“师父……”

老和尚无奈地摇头叹气。

年轻的师兄们皆捧着碗轻笑。

他正想出言薄责几句,到底被一旁带着斗笠的和尚拉住了。

“罢了,孩子的天性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由他去吧。”

老和尚欲言又止地看向他,最后还是妥协地一笑,把豆干往小和尚跟前推了推,“行了,你师叔说可以吃,你就吃吧。”

后者双目发亮,“谢谢师父!”然后又朝着那斗笠和尚鞠躬,“谢谢师叔!”

斗笠边罩着一层黑纱,那大和尚伸出手来轻柔地摸摸他光亮的小脑袋,笑而未语。

*

入秋的第一场雨,下得突然又及时,将笼罩在火焰山下的京城浇得清新凉爽,好似一夕之间迎来了初春,扫去了大片的闷热,连人也能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小轩窗内,下人奉好了茶,恭恭敬敬地颔首出去,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无端透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来。

曹开阳端起杯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开水面的叶片。

他今年刚满五十,然而看着却像是个六十多的老头,体态臃肿,脸颊松弛,两边掉下来的肉简直能垂到喉结上,眉眼中交织着一种无知的精明。

他对面坐着的是他的侄子,兵部侍郎曹睿,此刻已经站了起来。

“舅舅,您是认真的吗?我瞧着圣上那不是一直很器重您么,为何非得……”

“你懂什么。”曹开阳嘴才凑到杯沿,闻声不以为然地打断,“眼下连杨渐都被罢了官,他要杀我是迟早的事。”

曹睿不解道:“杨阁老的那封奏折,不是您让人写的吗?”

“你当我傻吗?”他干脆把茶杯搁下了,“杨老将军曾是詹事府的詹事,当今皇帝的老师,我参他儿子一本是嫌自己命长?”

眼见曹睿还在发蒙,曹开阳只觉得自己这个侄子傻得像是路边捡来的。

“当初,那姓楼的给出来的名单上就四个人,游勇、彭定洲、秦君、内阁大臣张放。你别以为你舅舅我有这么大能耐,可以把朝里的老臣一竿子打死,其余的都是上头自己的主意,与我无关。”

曹睿被他训了一回,半晌无话可说,只好乖乖的闭嘴。

曹开阳顿了良久也没见人吱声,甚是心累地长长的叹了口气,解释道:“陈泉死于‘出言不逊’,石明朗死于‘别有二心’,连杨渐都被判了个‘骄纵专权’,下一个必然是我了。与其洗颈就戮,倒不如咱们先发制人。”

曹睿总算找到时机开口:“那舅舅您打算怎么做?”

“圣上不能指望,太子和他一条心,也是不能指望的。横竖你手下还养着那一队蒙古兵,我们不妨拥立三王爷之子。”他在桌上沾水画了几个圈,手指点了点正中,“建元帝不也是皇太孙继位吗?老皇帝若死,太子守南京,一时半会儿又到不了京城,我们大可以找个理由,借护驾的由头进宫,再说太子图谋不轨,心术不正,皇太孙才是大齐正统,这样也就两全其美了。”

因为名声不好,曹厂公府上的优质谋士有限,再加上他最近同楼砚的关系紧张,这些事便不想去问他的意思,索性自谋出路。

小皇孙现在还在吃奶,等他登基,就等同于自己独揽大权了。

想出这么一条绝妙的计划,差不多花了他三天三夜的时间,很是不容易。

曹睿听完认为舅舅说得都对,当即表示赞同。

“不过楼砚那边怎么办?这小子近来不大安分,万一他半途反水呢?”

曹开阳把自己的身子艰难地塞进帽椅里,闻之冷笑:“怕什么,他不过是个占星卜卦的道士,又没生出三头六臂,若我手上捏住他的把柄,不怕他不乖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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