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2/2)

经书念得又乱又慌。

外衣上浓烈的血腥味充斥他的鼻腔,仿佛魔域的鬼火,把他的佛光遮蔽得一干二净。

“大师……”

身侧陡然传来一声软唤,静凡吓得一颤。

一双洗净的手从窗户递进一件洁白的长衫:“大师,没有长褂,好在我的中衣很干净,您先凑合穿吧。”

她把衣服轻轻抛进来,完了又递上一捧洗干净的菩提子:“大师,你的菩提子我都收齐了,我刚才……把它串好了,但手法粗陋,您将就着用吧……回头我一定请专人帮你弄好。”

十八颗珠子拥挤地串在一起,两根线粗陋地打着结,线头支出两根来,活像触须。

他默默接过。

周窈垫脚趴着马车窗户,不放过他一丝表情,生怕他难受。她歪头,又递进来一方干净帕子:“这帕子我洗干净了,大师擦擦汗。”

她硬把手帕塞进静凡的手里,放下车帘:“大师你放心,我发誓不看你换衣服。”

静凡凝视那方帕子,拇指在帕面上细细摩挲。

十指连心,血迹干涸的指尖一阵阵刺痛。

他拿起那件中衣,柔软顺滑,暖暖的,血腥味淡了许多,夹杂悠悠的甜香,有太阳的味道,像阳光下的向日葵。

“周窈。”他突然唤她。

周窈赶紧掀起车帘,朝他温柔地笑:“怎么了?”

他沉默片刻,问:“我今日……险些……你作何想法。”

她作何想法?

周窈果断郑重道:“周迢犯事,我不会包庇她,会按律惩罚。大师是受害者,我除了心疼大师,并未觉得大师与之前有无不同。大师还是大师,是我的恩师,是我心中禾单的第一高僧。大师是檐卜,香盖百花,不因被人恶意触碰过就变成泥淖了。大师心里有负担,我明白,我理解……我会陪着大师,大师要打要骂,恨我怨我,我都承受。”

静凡攥紧衣服,像坐在温暖和煦的春阳上,静静地谛听。

她一字一句说得诚恳,怎能不叫他心颤。

谈话间,还响起雕花楼中周迢凄惨的叫声:“我招我招……我要见皇姐……求求了……我都招……”

“陛下,”车外响起薛琴的声音,打破一车氤氲,“文王说黑市与她无关,玄鹤只是偶尔会带些质量上成的男子来讨好她,她也只是筛选一些献给您。”

“关朕什么事?”周窈放下车帘,声音陡转,冷漠中夹杂怒火,“审问玄鹤了吗。”

“玄鹤……她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她说她们每年都会把资质最好的人送去临渊。”

任谁都听出来了。

陛下苦苦查找的黑市源头,就开在她的脚下。

身为皇帝,应该会大发雷霆,觉得面子丢尽。

但周窈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以前有句话说得挺对,‘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临渊贵族势力盘根错节,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薛琴涩涩道:“是……我们得收集证据。”

“没关系,慢慢来,不要气馁。”她转而安慰薛琴,“真正的盛世,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那些贪官不能一网打尽,我们就慢慢来,先处理她们的羽翼……薛琴,你们已经很棒了。”

“陛下……”薛琴感动得当场落泪,“您不怪罪我们吗?我们保护不力,害静凡大师……”

“嘘……别提。士兵们打不过玄鹤,都受了重伤,有人至今昏迷不醒,先不怪罪,回头你看情况发落即可,也别忘了好好安慰军士。好啦,别哭啦,处理好后,我们一起回梵城。这次出行薛家军履立大功,回去后朕一定好好封赏你们。”

“谢陛下……”

“对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押起来,切莫把今日之事流传出去……你与薛家军也莫要再提,违者斩立决。”

“是!”

静凡盯着膝上的中衣出神。

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那条长长的疤痕。

记忆里的周窈,和周迢一样,离经叛道的荒唐。

现在的周窈,一身狼狈,不舍昼夜地奔腾,只身犯险来救他,在亲妹妹与他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他……

事发后,她极力安抚他,为他堵住风口……身心都为他考虑周到。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下,雕花楼中也没了声息。

静凡方回过神来,他四肢酸痛,艰难褪去被撕烂的僧褂,换上周窈的中衣。

稍倾,他打起车帘。

周窈已然蹲坐在窗户下,靠着马车警惕地睡着了。

她一夜未合眼,策马狂奔,方才又经过以一敌百的厮杀,还被周迢所惊,属实太累了。

马车的阴影笼罩下,周窈抱着断剑的剑鞘,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她的手被剑柄磨破,并无外伤。

山风习习,热气蓬蓬,周窈的头斜倚着,呈一个看上去就很难受的弧度。

这样睡一定很不舒服。

静凡大师走下马车,蹲下,一手揽住她的后颈,一手揽住她的膝后的腘窝,将她抱起。

她比他想象中的轻多了。

手触碰到的地方,软温温的,她可能是这世上最轻软的女子了。

躲在一旁暗处偷看的薛琴见状,顶着满头冷汗跑过来帮忙掀车帘。

静凡大师把周窈轻轻放入马车,转头探视薛琴。

薛琴赶紧挥手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她试探性地问在场唯一可以拿决定的大师:“……文王已审问完,我们启程先回紫地?”

静凡大师眼底浮起怔忪,点点头。

周窈是被马车颠醒的。

她的头猛地震了一下,脖子差点断掉。

我睡着了?

马车上,静凡大师打着金刚坐,早已入定,八风不动。

嗯?

她模拟了一遍方才自己的头被颠起来的角度,起点好像……是大师的肩膀……

不能细想,很可怕。

她赶紧往旁边挪了两寸,保持距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师睫毛颤了颤,仿佛不知道。

还好还好。

“大师,你渴吗?”

大师不理她。

周窈沉默了一会儿,拉上窗帘,怕大师着凉。

须臾,脑子一片混沌的周窈,睡意不减,眼睛渐渐又闭上。

窗外正值黑夜,车轮咕噜咕噜,一望无垠的紫草如浪翻涌,朗朗清风钻进马车,温柔熨帖,月光淡淡的,更荣睡意。

渐渐的,她的头像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小脑袋歪啊歪,再一次往同一方向偏去。

要和静凡大师保持距离……

她迷迷糊糊,使劲。

我抬……

她以为自己已经坐正,其实只抬了一寸,随后又默默垂下去,一点一点。

一只凉凉的手抬起来,轻轻按下她的脑袋。

周窈的脸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埋在身边人柔软的颈窝里,意识全全进入梦乡。

静凡大师睁开眼,白皙的面上飞起淡淡的红晕,微微转过头来,滚烫的面颊轻蹭她的额头。

月光清幽,打进他清澈如星海的眸子,清透的水波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