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闻朝歌7(5/5)

于睦的每一句话,董术都听得明明白白,因为这些,他一直都知道。

他的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紧到脖颈上筋脉暴涨,其实这时候他才知道,于睦不是那个笑话,他才是。

“四方别院被布下了今晚祭魂阵的焚山机巧局,他要四方十八门所有人为风氏族人陪葬。”

晏宫主看了一眼门外刚到的一批碧连天修者,缓缓走到董术身前,从袖筒里摸出一个核桃大小的机巧盒子,递到他面前,语气平平无波无澜,“焚山局已经被景繁破了,你应该出去见见他。”

那是一个极精巧的缩小版“天堑七十二机”,或许是由于长年累月的被摩挲把玩,细密紧实的深棕色木料上稍尖锐的棱角都早已磨平,表面包了一层滑亮的包浆。

“——即使他不是你的亲生兄弟。”

这一日的豢龙棋田,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就是水深火热兵荒马乱,各方修者们虽然并不能完全听明白于睦在说什么,但似乎真应了苏闲最初说的那句话,四方世家其实一团污秽,江氏,黎氏,慕容氏,如今再加上董氏……

怪不得他一出现便说董氏黎氏都该死。

于睦孤零零一个人立在池壁边,仰头望着天边弯月呆呆的伸出手,翻手捉月影,覆手移山平……

他从小修习机巧术,父亲却从未给过他一件可用的灵器。

因为在他十八岁那年,他自己被父亲炼成了最好用的机巧灵器。

“予和!”

锦鲤池底一道耀眼强光轰然炸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刚刚于睦望着的方向,传来一声呼唤。

董术从池外跃进池里,拼命抢到那团灵光跟前,只是不知为什么,任凭他怎么伸手去抓,都空空的只有风雾穿过。

于睦回头看到他,皱了下眉:“哥,我们从始至终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却落得如此下场……”

话音落地,随着那团光芒减弱,虚虚的人影也随风而散,一页泛黄的破旧信纸如同枯叶飘然落地。

予观吾儿,见字如面——

汝幼时离家,距今十二载矣,为父甚念。

然因契约之故,数次请愿而不得,唯吾儿素日习字笔帖,寥寥数页以慰吾心。

……

辗转数十年,今为父魂破体残,恐难以为继。

昨夜天街大雨,梦中惊醒再不得入眠,独倚寒窗思儿尤甚,故起身执笔聊以寄情。

然神败体衰,笔下无力,不知所言。

愿吾儿安好。

董术张开手,引燃了那张在自己手心被攥得发皱的破旧黄纸,烧到最后,他看着那行正渐渐被火苗吞噬的“予观吾儿,见字如面”,突然很想笑。

毕竟,他早已不记得父亲是什么模样了。

看着风中被撕扯得越来越细碎的片片灰烬,董术想起自己幼时修习清修礼法,其中的礼法第三卷《司》,是自他认字懂事起记得最熟的一卷——

司之本,在信,在责,在弃自身……

为了立场,可以抛却人性。

因为立场意味着责任,对有些人来说,总是责任比命重要,比情重要,因为责任关乎更多人是否能够活命,如何活命。

就像董术,先是豢龙棋田董氏一门的宗主,然后是士家长子,最后才是士盷,是士予观,是他自己。

从出生的那天起,他就没有了来处,余下前路,只剩归途。

——目能见,方为盷。

只是可惜,那个能被叫做士予观的人,往后再也看不见了。

寸心染冰血红透,云也昭昭,月也昭昭。

孤山托日雾吞城,人亦冥冥,泪亦冥冥。

云月静观山海怒,

山海怒叱云月明。

自断魂律发动焚山局,即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死士也毫无留恋。

温晓别苑里,一众修者似乎只刚来得及辨认出忽然冲进锦鲤池那团明亮火光中的人是谁,极其强烈的地脉震动便突然而至,仿佛肉眼可见的巨大水波,以锦鲤池为中心,在坚固的地面冰层上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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