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同居日常七十(2/2)

“做得很好”。

“是的,谢谢夸奖”。

她有多想杀死德里克。

杀死他,一刀,一刀,再一刀……

为什么不呢?

每个斯威特都这样,对吧?

家主藏书室里,她的祖父是这样,她的曾祖父也是这样,她……

追溯整个家族,自上上上上个世纪一路传承下的,伟大的斯威特家族——整张族谱都流淌着鲜血与肉泥——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呢?!

多厉害!

多强大!

而不是、而不是……像那个……“懦弱得惊人的继承人”,一样。

天呐,她竟然在哭。算什么继承人?

每个斯威特都这么做!

太弱了吧,为什么没报复回去?看得心累。

她从小就被教导这么做!

真恶心,卡尔只是个畜生,她却连烧死他的勇气都没有。

这么做才是正确的,这么做才是成长!

我应该杀了海伦娜,再杀了德里克——没人会反对,没人会觉得这是错误的,就像我曾在母亲的指令下生生点燃卡尔,退缩、放弃才会被那些人不耻呢——我被嘲笑太久、我被轻视太久太久了,母亲总叫我废物,只有杀了她才不能证明自己废物——

对吧?

对吧?

她,可是要成为一个,最优秀的斯威特啊。

她要成长。

她要强大。

她……可不能那么懦弱了,是不是?

父亲的血……母亲的血……

世界上最扭曲、恶毒、冰冷的怪物的血,一起在她的血管中流淌呢。

妈妈的头发,爸爸的眼睛,她肯定能变成最恶毒的怪物。

血·脉·传·承,人们都这么说,是不是?

呵呵。

她早就该杀了他们。

如果她下手,那么,一定会……天赋异禀。

安娜贝尔甚至可以构建出折磨的全过程,她挑挑拣拣地选择那些手段,从小浸淫其中,没谁比她知道,哪些更痛苦。

杀了海伦娜。

揪住她的头发,烧毁她的脸颊,用最钝的小刀一根根切掉她的手指,再把她扔进那间禁闭室。

杀了德里克。

杀了德里克,砍断他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剥走他施法的天赋,掘出他那条宠物狗的坟墓再让他吞下那只狗的骨灰,一刀一刀一刀地让他也体会到化作灰烬的痛苦——

而没人会有意见。

法师界第一的斯威特家族里,没人会对这样的杀戮产生意见。

所有人只会大笑、互相碰撞酒杯,向她投来满是崇敬的眼神,赞赏说——

“这才是,实至名归的,斯威特的家主。”

……嘲笑,谄笑,在她的脑子里嗡嗡回荡。

最深最深的夜晚,斯威特学徒跌跌撞撞地冲到酒架边,一遍又一遍的,用酒精灌醉自己。

灭下悔恨,思念。

更是灭下那日渐扭曲的、无比旺盛的杀意。

她可不是独自研究的那几年,才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从那一夜开始,从跟在父亲身边修行开始……

她啊,就沉溺其中了。

而父亲?父亲是否闻到过她身上的酒精味道?父亲命令她去完成那些艰深复杂的法师任务、命令她露出继承人的完美姿态时,是否察觉出她酗酒后颤抖的手?

噢。

她那时还无法遮掩得那么完美。

他当然察觉过。

但,德里克·斯威特……他说……

“耽于享乐,不能令你成为法师。别让我失望,安娜贝尔。”

嗯,就这一句而已。

而他完美的继承人、最优秀的女儿当然会执行。

停不下摄入酒精。

但可以更严格地要求自己、做事更加谨慎完美……

所以,那之后,德里克再也没嗅到过酒精的味道,瞥见她失控的端倪。

安娜贝尔从不是天才,她只是一直在努力而已。

不管是努力学习,还是努力维持醉酒后的清醒,清除酒精的痕迹。

……努力着努力着,她就成了最完美的天才,最优秀的斯威特了,不是吗?

父亲毫不怀疑她会成为法师。

他笃定且满意的表情真让安娜贝尔在心里笑声连连啊。

她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能成为法师呢——她每天、每天、每天都害怕着,如果被撕下天才的假面,如果被揭露那平平的魔法天赋——

哈。

但他们都笃定自己能做到。

……那就,拼尽全力,去做到啊。

她没有退路。

“还不错。”

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个通宵。

“可以。”

你不知道我翻烂了多少本典籍。

“这个理论……有些拙劣,再去改进。”

你不知道,这是改进后的第四十七版理论了。

父亲,你对我,实在是一无所知。

什么叫“指导我展开法师修行”?

从头到尾,只有我自己在帮助我自己。

……哦,你这么笃定我是个天才?

那你笃定我会成功杀死你吗?

……呵。

你当然不相信,对不对,你想象不到,面前听话优秀的女儿比你的妻子还要擅于示弱、伪装,她甚至早就着手开始架空你的权力……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德里克·斯威特。

我要让伤害过他的人全都付出代价。

……按照我制订的死法……一个,接一个……一天,接一天……

很快,安娜贝尔便结束了在德里克身边长达六年的修行,她申请到了整理法师论文、独自闭关的机会,预计两年。

而第一天,她就披上漆黑的长袍,去了城中漆黑的小巷。

买刀。

要买一把可爱的、迟钝的、满是锈迹的小刀,以便切掉母亲的手指。

要买一根迷人的、尖锐的、寒光凛凛的长锥,以便磨断父亲的手腕。

傲慢、恶毒的魔女在巷中穿行,目标如此坚定。

可是,当她拐过小巷,向更深的黑暗走去时,几个女孩与她擦肩而过。

她们穿着漂亮的裙子,戴着可爱的头饰,身上是甜丝丝的香水味道。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交谈:“那家店的巧克力真好吃!”

“是呀是呀,尤其是布朗尼蛋糕……”

安娜贝尔在黑暗前顿住脚步,皮鞋鞋面离血腥味的污水只有1cm。

布朗尼。

……六年,整整六年,她没听过这个词了。

她在梦里唤过许多遍,但宁愿咬烂自己的嘴唇,也不愿意在清醒时听见。

因为,没资格啊。

她从不是个甜美的女孩。

当然没资格呼唤这么甜蜜的词汇。

布朗尼……布朗尼……

嗯,这么算算,她也有整整六年,没吃过巧克力了。

那么甜的东西。

扭曲的怪物可不会吃那么甜的东西。

但安娜贝尔依旧转身,迈步,偏离目标,顺着女孩们来时的方向,走向那家巧克力店。

她没有进店。

她不允许自己进去。

……便只是,只是伫在店外,透过橱窗,看着温暖甜美的巧克力。

“安娜贝尔,你在做什么。”

不知多久后,耳边突然响起了这样冷漠的声音,“我批准了你两年的闭关学习,而不是两年无所事事的假期。”

……噢。

“您好,父亲。”

安娜贝尔同样冷漠地回复,“我并没有无所事事地游荡,正准备去购买一批炼金材料。”

德里克皱起眉,他下意识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

——六年来,这是第一次,他谦恭严谨的女儿和他对话时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她只是站在橱窗前,面无表情地盯着里面的东西……她在盯着什么?那里只摆着没脑子的女人才会青睐的甜品。

当安娜贝尔盯着她最爱的巧克力时,没谁有资格让她转过头来对视谈话,浪费半点目光都是对巧克力的不尊重——当然,没有斯威特会知道她的小毛病。

德里克也不知道。

但他直接对安娜贝尔说:“如果你想买那所谓的巧克力,就去买,别告诉我你没钱买这种低级甜品。还是说,你把金币忘在了自己的独身公寓里?如果你两年的自我修行都这么粗心,我真的很怀疑,安娜贝尔,你是否拥有独自修行的能力……”

……低级甜品?

安娜贝尔心里的杀意再次上涌,她直接打断了他:“父亲,您日理万机,应该到时间离开了。”

“……”

德里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橱窗里的巧克力,冷漠的琥珀色眼睛动了动,流露出一丝不满。

可安娜贝尔没有理睬。

“再见,父亲,祝您一路顺风。”

“……再见。”

被下了这样的逐客令,德里克立刻转身离开。

他不满她的粗暴,当然——但,斯威特家主自己的观念是,强者可以不用过分拘泥于礼仪——他对她并没有海伦娜那样强烈的控制欲,更不屑于因为这种小事指责她,只会很不愉快地离开罢了。

安娜贝尔想,谁管你愉不愉快。

谁会理睬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情。

还有两年……最多还有两年……她会杀了他,一刀,一刀,又一刀……成为一个,彻底优秀的,斯威特家主……

“这家店的布朗尼蛋糕,真不错……”

店门再次被打开,巧克力的味道窜入她的鼻尖,叽叽喳喳的女孩们依旧散发着甜丝丝的气息,与她擦肩而过。

安娜贝尔依旧伫立在门外。

布朗尼。

她无声地说,仅仅开合嘴唇。

布朗尼。

没有唤出声,因为她不允许自己唤出声。

布朗尼。

她不允许……

她没资格……

布朗尼。

她要让曾伤害他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她必须成长起来了,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斯威特。

顺应着血脉……她绝对、绝对会天赋异禀的……在残忍这方面,她绝对是个天才。

布朗尼。

但是。

她有多想杀死德里克。

……就有多想杀死自己。

蜜糖宝宝,很少有人能真正伤害过我。

安娜贝尔知道的。

她的宿敌,连伊娃·斯威特的折辱都没在他心中留下痕迹,真正让他疼痛、真正让他受伤的……

是她自己。

布朗尼

布朗尼

布朗尼

干净剔透的玻璃店门外,有一个傲慢又恶毒的魔女缓缓蹲下来。

对着橱窗里甜美的巧克力,她无声地开合着嘴唇,眼泪也无声地淌进黑袍下的阴影里。

不能……绝对不能……

不能成为,那么一个斯威特啊。

我不可以那么做。

不可以虐杀谁,不可以折磨谁。

不可以……对那两个人……不可以……让那些扭曲又残忍的笑声继续在脑子里嗡嗡乱响……

如果放任自己,她就不会这么痛苦,就能成为一个恶毒的天才,就能成为一个无比优秀的斯威特家主了吧?

——但,绝对,绝对,不行啊。

“斯威特”。

是宿敌口中的,“蜜糖宝宝”。

她还想……她无比无比地想念……

重新成为那只,蜜糖宝宝。

巧克力脑袋的蜜糖蠢宝宝,才能得到他的抱抱。

而沾上了族谱里的鲜血与肉泥,一刀一刀放任自己扭曲掉的家伙……就再也不可能,成为他的蜜糖宝宝了。

太阳般的精灵。

绝不会青睐那么可怕的东西。

她……她……她不行……要忍住……要约束自己……拼命的、拼命的努力……

安娜贝尔·斯威特,要成长成一个真正可爱、甜美的蜜糖宝宝才行。

……不管那些噩梦,无视那些人的嘲笑,哪怕背离整个家族的宿命……

她绝对,不能变成,父母那样可怕的东西。

布朗尼。

共同距离肮脏恶意与干净橱窗的1cm外,很坏很坏的魔女无声地喃喃,布朗尼。

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守护咒语。

能让她变成糖果、远离扭曲、不管多么崩溃、阴沉、岌岌可危,都始终追在太阳后面的守护咒语。

……布朗尼。

不过,那搬入独身公寓的第一天,还有一道别的咒语。

那是很深很深的夜晚,安娜贝尔继续发着抖冲向酒架,把自己汹涌的杀意、恶意、扭曲感全部泡进酒精。

毕竟,抱抱、摸头、早安吻……那时的斯威特学徒一无所有,除了酒精。

除了酒精,她没有别的方法压制它们。

而那时,有仆人按响了她的门铃。

安娜贝尔从不烂醉如泥,在父亲冷漠的审视下长达六年的酗酒史让她早就失去了酩酊大醉、醺醺睡去的能力,听到门铃的第一刻,她就挥起法杖收拾了自己,散去酒精的味道,再消除那些空荡荡的酒瓶。

她走过去,开门,仪态端庄,没谁能看出内里意识模糊的灵魂。

门口的仆人当然也看不出,他只颤颤巍巍地递出了一个礼盒。

“家主寄来的,说要递交到小姐手上。”

安娜贝尔皱眉:“炼金材料?还是典籍?就让你这么拿在手里送来?”

仆人愈发害怕:“不,并不是,小姐……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也不包含魔法,是,是恭贺小姐开始独自修行的礼物……”

安娜贝尔听到“不包含魔法”就没耐心听下去了,她挥退了仆人,接过礼盒,然后关上家门。

德里克的下属曾察觉过一次她的小动作,他被安娜贝尔一番手段整治后不敢做什么,但从那时起就总做些无聊的事情,安上无聊的名头,所谓“缓和父女关系”。

安娜贝尔每次收到类似的礼物都想翻白眼,天知道,那个所谓的父亲连她生日在哪一天都记不清,怎么可能送来大大小小的“贺礼”。

她醉得不清,心里也实在烦躁,安娜贝尔转身就把礼盒扔进了垃圾桶里。

……德里克,离他越远越好,离他越近,安娜贝尔就越止不住自己的杀意。

他那个属下今天还破天荒大晚上送礼,连点基本的礼仪掩饰都没有,神经病。

——而垃圾桶里,礼盒中的巧克力蛋糕,就那样慢慢化开了。

没有卡片,没有言语,没有半点多余的字句提醒……

相较名为布朗尼的咒语,这实在是太微小、太微小、谁都察觉不到,只能丢进垃圾桶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