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当皇权日落西山6(2/2)
崔近月见状,便将萧瑾瑜放了下来,让他绕过榻几到萧桓那边去。
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被萧桓抱过的小家伙此时还没意识到不对,他高兴地冲到萧桓怀里,看着力道不小,却很有分寸,并没有真的撞到萧桓。
萧桓用尽所有力气将萧瑾瑜抱到腿上坐着,一手抚着孩子的背,眼神严肃地看着他,“瑾儿,父皇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萧瑾瑜这时才发现,自己一觉醒来竟回了凤仪宫,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红着眼的崔近月,又看了看在抹泪的齐贵人和傅容华。
这个聪明的孩子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又看向萧桓,竟是未语泪先流,他带着哭腔喊道,“父皇。”
萧桓叹息一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瑾儿,等一下和父皇一起,去见见你母后最后一面,好吗?”
“母后……”
萧瑾瑜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很快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尚未完全懂得生死,只是陆皇后病重后,他每每来凤仪宫都非常害怕。
短短时间内,这个他以前能够肆意玩闹的地方,会抱他哄他又偶尔会对着他叹气的母后,好像全都变了。
他只能隔着屏风与母后说话,宫人们不敢有欢声笑语,整个凤仪宫都陷入一种令他恐惧的氛围。
而现在,萧桓所说的最后一面,让这种恐惧成了真,萧瑾瑜不敢面对。
萧桓却没让他逃避,极认真地与他对视着,声音温柔又无情,“瑾儿,你是你母后的孩子,她一向疼爱你,如今她离开人世间,你要好好送她一程。”
萧瑾瑜哭得更狠了,两只小手揪着萧桓的衣襟,一哽一哽地说:“父皇……我不想母后离开……父皇……你别让母后离开。”
孩子这般伤心,萧桓也不好受。
感受着心脏传来的丝丝窒息感,他的手明显有些使不上力气了,却还是努力抬手给萧瑾瑜擦眼泪,“别怕,生病死是人之常情,你母后不在了……”
若是以前,萧桓绝不会对萧瑾瑜说这种话,可迅速看了崔近月一眼后,他便以额头抵住孩子的额头,用手一下又一下抚着孩子的后脑勺。
“还有父皇在,父皇会一直陪着你,看着你长大,父皇会努力活很久,直到你再也不害怕,好吗?”
远甚以往的,来自父亲的温情,渐渐安抚住了萧瑾瑜,虽然他还是哭得停不下来,但至少不会再眼看着就要厥过去一样。
萧桓的前襟都被萧瑾瑜眼泪浸湿了,文谦想要接过小皇子,他却摇了摇头,始终稳稳托着孩子的身体。
过了不知多久,内殿的大门终于从里被打开,陆皇后的ru母江嬷嬷白着一张脸,跪到了萧桓面前,“陛下,您带小皇子进去看看娘娘吧!”
萧桓让文谦把人扶起来,就准备抱着萧瑾瑜进去看陆皇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力气起身。
崔近月早已看出萧桓体力不支,见状立即走过来,将萧瑾瑜接到怀里,“我来抱着他吧!”
萧瑾瑜这时候很想继续黏着萧桓,可他亦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不能累着父皇,只能抽噎着勉为其难让崔近月抱,却不像方才一样,将两只小手环到大人脖子上,反而故意别到身后去。
崔近月没跟这小家伙计较,抱着他跟在萧桓后面,很快就见到了躺在床上的陆皇后。
经过江嬷嬷几人的手,陆皇后换上了繁复华丽的朝服,头戴凤冠,妆容精致,两手交叉于腹前,看上去就如只是睡着了一样。
陆皇后当年是享誉京城的才女,亦是个美人,入了深宫后却只能做端庄持重,温婉贤淑的样子。
直到如今,她永远闭上了眼,才让人察觉到她其实轮廓略深,眉眼利落,若开怀大笑或许比温柔浅笑更好看。
萧瑾瑜一看到陆皇后就开始蹬腿,崔近月便将他放下去,看着他跌跌撞撞冲向陆皇后,还不敢碰触她,只能一声声不停哭喊着母后。
才与床沿差不多高的小孩子,这模样看得人着实心酸,殿内除萧桓与崔近月以外的人,全都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崔近月叹息一声,去瞧萧桓,就见年轻的帝王阖着眼,脸上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他此时在想什么。
又大约过了半刻钟的时间,陆国公和夫人也到了凤仪宫,两人都气喘吁吁,形容狼狈,显然是因着陆皇后去世这个消息,连半分体面都顾不上了。
国公夫人一看到陆皇后的尸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大叫着我的儿扑到近前,抓着陆皇后冰凉的手,不停唤她醒过来,显然是不愿接受她已经死亡的事实。
陆国公比夫人好些,还记得给萧桓行了一礼,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皆是失了女儿的悲痛之色。
待走到女儿尸首旁边后,陆国公也一下子就瘫坐在地,泪流满面,与国公夫人别无二致。
两大一小皆在陆皇后床前哭得不能自已,带动得凤仪宫内外都更加大声为皇后嚎哭起来。
在这样此起彼伏的哭声中,独崔近月与萧桓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好在无人敢细究帝王伤心与否,也忽略了一直很安静的崔近月。
皇后殡天,举国同丧,京都家家户户门外都挂了白布,皇宫内更是人人不笑不言,以免犯了忌讳。
半月后,陆皇后葬入皇陵,这场劳心劳力的丧事才告一段落。
而就在这之后不久,便到了立夏,天气毫无预兆就热了起来,仿佛之前的寒风凌冽已是很久远的事。
若说这宫中有人被陆皇后之死影响过深,那么非萧瑾瑜莫属。
这孩子知道自己以后就没有母亲了,便一直闷闷不乐,饭吃不下觉睡不安,短短时日里,小下巴上的一点肉就瘦没了。
与此同时,他还更黏萧桓了,非要时时刻刻都跟在父皇身边才行,夜里做梦还喊着“父皇不要离开我”。
萧桓心疼得不行,因着自己已不再命不久矣,自然也不再对萧瑾瑜严加要求,而是打算细水长流地教导,先宠宠孩子再说。
崔近月不过几日没来勤政殿,感觉萧桓似乎消瘦了不少。
一问缘由,简直不知该说萧桓什么好。
小孩子要什么给什么,闹起来也陪着,简直就是跟着胡闹。
趁着萧瑾瑜去跟太傅上课的时候,崔近月问萧桓,“陛下,我之前与你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要让你警醒起来,好好教导萧瑾瑜,可你如今这般溺爱,就不怕养出个昏君?”
萧桓闻言皱了皱眉头,“阿月,你何必这样说瑾儿,他是个好孩子,又年纪尚小,其实最是听话不过了,我们何必现在就对他如此苛刻?”
崔近月无言,她这才突然发现,她之前没有想错,萧桓对萧瑾瑜的确很宠,是个好父亲。
可事实上,萧桓对萧瑾瑜竟是宠过头了。
谁说一个明于见事,识人至清的人,就一定能将孩子教得同样如此呢?
也是崔近月大意了,便是在江湖中,都有亲爹不教子的公认规矩。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亲爹教起孩子来,通常都不忍心严苛,自己还察觉不出来,以至于把孩子教成了不学无术,三脚猫功夫还自命天高的武林败类。
所以,她就不该全指望萧桓。
万一真的让他溺爱教学,萧瑾瑜不成暴君反成了昏君,估计在原身眼里根本没差。
崔近月深深吐呼一口气,“好,你不忍心,我忍心,我来教他。”
萧桓闻言有些欣喜,“你要收瑾儿为徒?阿月,你会教他习得功法吗?”
这个世界没有江湖,没有武功秘籍,只有杂耍班子和力气体格更好的普通人,便是戏文里,也没人写得出能飞檐走壁,真气护体的大侠。
萧桓也是在亲身体会过后,才明白所谓功法,是如何神秘莫测,诡妙至深,就如上天恩赐,是他生命里最绚烂的奇迹。
即使崔近月只为他掀开了面纱一角,他也能从中窥探出那方不同的世界。
他自然是希望萧瑾瑜也能习得功法,无论修练到什么地步,都足以让萧瑾瑜超脱于普通人,立于另一种层面。
崔近月却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收徒弟,我只是会以我的法子来教萧瑾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太过娇气敏感,还很会耍小聪明,非常需要磨练心性,阿桓,你若真的爱他,就不能舍不得。”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萧瑾瑜天生就比常人要聪明,若好好加以引导,他就能成为一个不会反被聪明误的聪明人,可若是被压制或荒废,那么,他要么成为一个疯子,要么成为一个蠢货,你要为他怎么选?”
萧桓缓缓敛了喜色,崔近月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不可能不当一回事。
即使不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可萧瑾瑜的毛病和缺陷,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只是就如崔近月所言,他是舍不得孩子吃苦,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就算萧桓真的糊涂,也是绝不愿让唯一的孩子成为疯子或蠢货的。
良久后,他轻叹一声,“既如此,那瑾儿就交给你了,无论你要怎么教他,我都不会插手,只是你需记得,你是他的亲生母亲,若不想他怨你,你要有些分寸。”
萧桓已经明白,崔近月就是为萧瑾瑜而来,她占了孔淑妃的身,是萧瑾瑜生母这个事实就抹灭不了,他自然不想萧瑾瑜对生母心生怨恨。
崔近月却是洒脱一笑,“放心,我又不指望他养老。”
萧桓怔愣一瞬,也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日萧瑾瑜一回勤政殿,便直奔萧桓而来,见内殿中只有父皇一人,他才暗自松了口气。
自陆皇后离世后,萧瑾瑜就更加在意孔淑妃这个人了,即使他还未完全明白世事,也已然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与逻辑。
比如,他不希望萧桓喜欢孔淑妃,不希望孔淑妃取代陆皇后,他希望独占萧桓的宠爱,希望这宫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孩子。
好在孔淑妃已经好几天都没过来,她最好以后都别再来了。
萧瑾瑜这样想着,脸上却是灿烂的笑容,他欢快地朝萧桓跑去,“父皇,儿臣好想你。”
让他意外的是,萧桓并没有就势将他接到怀里,而是以手稳住他的肩膀,让他站在了一步之外。
萧瑾瑜瘪了瘪嘴,“父皇。”
萧桓故意没有去看孩子的眼睛,只淡淡道,“瑾儿,从明日起,你便会有一位新的师,你一定要听话,不要故意顶撞她,切记,她要如何教你,我都是不会插手的。”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听话,好好跟师学习。”萧瑾瑜在父亲面前向来乖巧,这时候自然应得很是干脆。
对于多一位新的师,他也并不在意,反正什么课程对他这颗聪明的大脑来说,都不是难事。
萧瑾瑜甚至都没问一问新老师是谁,在他心里,萧桓排第一,其他都不重要。
萧桓见他如此,思索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崔近月的身份。
毕竟崔近月说了,她想给萧瑾瑜一个惊喜。
至于第二天萧瑾瑜见到崔近月是惊喜还是惊吓,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