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至情之道(7)【正文完结】(1/3)
洛迦山上,雾霭弥漫。
山顶有宫殿,白玉阶琉璃瓦,金石为柱象牙作饰。宫外瀑布潺潺而淌,汇入洋池,清光落在莲花瓣上,和着朝露,映出七彩的光泽。
紫竹林中,穿着白衣的小童正坐禅,眉宇却微拧着。
“不净。”清越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小童睁开眼,低低唤道:“师父。”
观世音道:“作何烦扰?”
小童稍作纠结,便开口直言:“师父,我不愿下凡历劫。”
“你诞自修罗身,有魔性未除。”
“我已追随师父修行百年,心身已净,只愿成佛,入须弥山,不愿再染凡尘因果。”
“不净,你对凡人理解为何?”
“身不净,心无常,受是苦。众生诸根钝,着乐痴所盲。”
观世音似是轻笑,现出身形,指着溪边丛丛莲花,“你看,这些花朵已出尘不染,根须却仍在淤泥中,且无法离泥而活。”
小童脸稍红:“师父,我也不愿,可这便是宿命,莲花无法选择生在何处,我亦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不,我并非指你的出生,也非隐喻你青莲的身份。”观世音缓缓道,“觉悟时,花开见佛性,你却只见自身,不见浮屠。”
小童低头,见莲花洋清澈,圆叶无穷碧,鱼儿畅游,却不见洋底淤泥作何模样。
于是菩萨轻抚他发顶。
“人心欢悲,生死大业;缘来缘去,心甘情愿。”
“这不是犯错后的历劫,不净,去人间走一遭吧,佛并非成就,而是成全。”
*
生的终止不过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外公,‘死’的意义我已经知道了,那什么叫‘走出时间’?”
小小的楼连指着书上誊抄字迹,满面疑问。
六十岁出头的楼远山抱着小外孙,轻轻解释道:“就是时间这个坏东西,再也奈何不了那个人咯。”
“可他已经死了呀,奈何不奈何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呀。”
“我们看不到,不代表就不在了,只是说明我们还被这个不停歇的时间禁锢,你会长大,我会变老,而死去的人已经自由和永恒。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楼远山笑了笑,眼中像落了星星,在灯光下晶莹闪烁,“而对我们来说,他们是微风,是春雨,是各种你能想到的东西。所以连连,如果想见妈妈和外婆了,不用去扫墓,她们不在那里,她们在你能想到的所有地方。”
小楼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死去时重生,日落时日出……”
旁边放着的电视剧到了一集结尾,片尾曲的女声深情而悲伤。
秦方飞看着眼前场景,视线忍不住瞥到角落的一处。
黑框照片上罩着黑花,前面放着单数瓜果,炉上香火长燃不灭,两根红蜡烛泣泪。
——这是灵堂。
秦方飞走上前去仔细辨认,照片上是年轻的君兰,祖孙二人在守灵。
他便虚空捻了三炷香,跪在灵前,额头穿过蒲团,重重叩了下去。
小楼连忽然一抖,似有所觉地看向那处:“外公,我好像听到有声音。”
楼远山跟着看去,却只看到新燃起的三炷香火,不由得拍了拍脑袋:“刚刚加过香吗?老了老了,这都记不清了。”
……
角落里的秦方飞轻叹口气,看着自己的手。
上面满是伤痕,纵横交错——是天雷留下的痕迹。
对于那场融合了天谴的劫雷,就算是他,本也根本没有一点把握能全身而退,就连最后幻化出的法身,也已经是穷途末路的一场豪赌:本是同根生,都是天道产物,就不要非劈死一个才能结束了吧。
这场赌注的结果就是,他死了,却也活了。
——简单点说,是肉胎被挫骨扬灰,但元神却游荡在时空的缝隙中。
他不知道下一个落点是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更不知道会对“未来”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唯一的好消息是,每次的落点,都顺着时间的顺序来。他见到了身怀六甲的楼兰,黔驴技穷的煌月,刚刚出生的婴孩,逐渐长大的楼连。
想过好几种情况,秦方飞独独没想到,“楼连”这个生命竟是这么来的。
非人,非神,非魔。
但那又怎么样,他想,那是一个生命,那个生命会活着,只是因为活着本身。
这是秦方飞自出生起,第一次好似摸到了“生命”这个玄妙的词。
没有人知道一朵莲花为什么会忽然拥有灵智,可它就是出现了,化形了——就连莲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它的世界一片空白,没有来路,没有归途,甚至没有生死。
于是常伴佛前的莲花想,或许当我成了佛,便能明白我存在的意义。
观世音却说:佛不是成就,而是成全。
成全谁呢?
妖族?煌月?还是……楼连?
它似懂非懂地入了世。
时间拨到现下,秦方飞看着烛火长燃的灵台,逐渐年迈的楼远山,逐渐长大的小楼连,眼角不自觉有些湿润。
不是为悲伤感染,而是为生命感动。
人心欢悲,生死大业;缘来缘去,心甘情愿。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赴死,但对于人间一程亲缘情缘,幸福或痛苦,都甘之如饴,义无反顾。
原来人间便是如此。
如淤泥,却能孕得花开。
没有找到君兰的魂魄,又见一时半会儿没有要下一次“时间迁跃”的迹象,秦方飞走出楼家,打算回秦家看看。
自己比楼连大六岁,算下来,此刻这个世界的“秦方飞”大概都十五六岁了。
他一步千里,路过某处,忽然停了下来。
此刻是深夜,眼熟的小径边,老人却哭得肝肠寸断。
古老的低矮栅栏外,是苍翠绿叶,淡粉花朵绽放,成片相接,姿容绝世。
是月见草。
秦方飞落在地上,看着比回忆中年轻了许多的老人。十几年后,他会带着那只小狸花猫,路过这里。
那时是傍晚,月见花还未盛开,而老人会因为一时兴起,留两人到夜晚看花。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这就是永别了……”老人哭嚎,“老伴啊,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扔了戒指,都是我的错!我们这么多都经历过来了,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原来那戒指是他自己扔的啊,秦方飞想。
老人握着栅栏,想爬进去寻找戒指,然而此刻的栅栏还没生锈,坚固无比,他怎么也翻不进去。
倒是失了重心,差点摔下来。
一团白色光团急急冲过来,似是想将人撞回去,然而只是从老人身上穿了过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秦方飞轻轻“咦”了一声。
那光团听到声音,便好似震惊地僵在那儿,隔了会儿,又直直冲到秦方飞面前,伸出一条小“触.手”,试探性地往秦方飞肩上摸。
秦方飞抓住了那条触.手。
白光团不断颤抖。
秦方飞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就是他的‘老伴’?”
白光团疯狂上下飘浮。
秦方飞手一挥,下一刻,白色光团便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人。
只是虽有身形,却没有清晰的五官,仿佛附上了一层雾。
秦方飞回忆起了正常时空中自己与老人的初见,当时的小狸花猫头也不回地跃入了花丛中,最后叼出了一枚戒指,还冲自己摇尾巴。
宛如受了什么指引。
结合眼前的这一团,他忽然明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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