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一百零七章(1/2)
不能让云乘证道!如果他证道,自己将再也没有机会毁灭修士界、毁灭天道!
那么,那个人……
君临身上的焦黑是被凤辞的玄火所创,玄火乃是大道天火,烈焰焚身之痛从未消减;那咒印是梦仙璎珞死前的诅咒,直入神魂,便是半神也无法可解;那几成实质的杀孽之气唯有仙人可见,侵入他的血脉肌理,若是君临身死,他将再无入轮回的可能,更不得重生。
本就没有退路,早死晚死,哪里还有什么分别。
君临道意滔天,便是动用灵气的这短短功夫,咒印与火印已侵蚀了最后一寸完好的肌肤,他却不管不顾,面上也不见半分痛意,直奔云乘而来。
几十息后,神君便会回归,这是此刻的他,断不能容忍的。
修士们自爆灵气,十不存一,魔族虽没有太大损伤,速度却比不过天帝,除了慕云,根本没人能挨到近前;倒是妖族的几位鸟族长老,身化鸿光,迅疾护来,却隔着百丈便被那锐利的杀伐之意崩碎羽翼,坠落云端。慕云也是一样,杀伐道本就是魔道天敌,与如此凌冽的道意正面冲撞,境界差距太大,他的身瞬间破败,无力跌下,生死难料。
“长老!”
“慕云殿下!”
魔族与妖族乱糟糟的呼喊化在风中,君临充耳不闻。
近了,那耀眼的天神只离他不过数丈。
君临眯了眯眼,云乘还未完成证道,没有神,根本招架不住他的攻击。
就在他要动手之际,却有道身影无声而至,拦在了他与云乘中间。
白底金边的道袍随风而动,冠玉般的面容白净无暇,那把落晖剑,直指君临眉心。
乌木道祖抛去了嬉皮笑脸的伪装,神色清冷肃穆。
君临微怔,他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情绪,只漠然问道:“你要为了他杀我?”
言罢,他走近了一步,任由落晖剑触及眉心。
乌木皱了皱眉,没有收手。
君临又走了一步。
落晖剑刺破皮肤,深入眉心寸许。
嫣红的血液自君临眉间蜿蜒而下,流过眼梢,淌过面颊,滴落衣襟,斑驳狰狞。
君临并不在意,迈出了第三步。
乌木猛然收剑,仍未让开,执剑身前,双目微敛,轻声叹道:“何苦?”
君临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问话,缓缓勾起了唇角,语气带着一丝旁人从未听过的温柔与微喜,“你不舍得我死。”
倨傲张扬的眼眸中,虽杀意未褪,却再无狠厉,即便有咒印与火印的遮挡,也掩盖不去那份刻骨柔情。
落晖剑是天道亲赐的神器,哪怕只刺破寸许,也伤及了君临的丹田。
他咳了两声,似是脚下不稳,眼看着便要跌落云端。
这模样,似已再无半点反抗之力。加之他下方便是魔族之人,当真落下,只怕顷刻便要被抹杀。
乌木不忍,弃剑上前,欲护他一护,却不想,眨眼便被反制住了手脚。
“你!”
君临是装的,他果然算准了自己不设防。乌木心中凛然。
不等他再度召唤落晖剑,已有一指点入眉心,生生封了他的丹田。
低低的咳嗽声响在耳边,君临的声音虚弱微哑,却坚定不移:“师尊,你不舍得我死,我又怎么舍得你消失?我答应你,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
帝袍轻动,杀伐道意收敛了毁灭暴戾,轻柔地束缚着道祖,将他送入呈闲派未亡弟子之中。
拂袖间,魔族与妖族便被抽干了本源一般,皆数软倒。
咔哒一声,两块碎裂的令牌从君临指尖落下,砸在天宫前的玉阶上。
是风楼融合魔族长老本源魔气所炼制的镇魔令,以及凤辞收归妖族心血所成的万妖令。
没有人知道,为何君临一开始没有拿出这两块令牌。
此刻,苍生与寂灭回归本辅以证道,一时不得出。李陌失道晕厥,躺在云乘怀里。
再没有人能阻挡在君临和云乘之间了。
君临回头望去,云乘的证道已到了最后关头,天道留下的意志和无边灵气正在缓缓滋养着他的身,数息之后,仙化为神,承载大道意志,天元的神祇便会回归。
但,他不会再有这几息时间了。
君临抬手,乌木的落晖剑便到了他的手中。
虽不是他的法器,他却使唤的熟练至极。
落晖剑刺破华光,直指云乘面门,却仿佛深入金石,难以寸进。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有些委屈:“落晖,你要打我吗?”
是霓霞。
她从云乘丹田里溜了出来,噘着嘴捉住了落晖剑尖。
顺着落晖剑看到君临后,霓霞的小脸便皱到了一处,生气道:“落晖,你居然帮着这个大坏蛋!”
落晖剑开始颤抖,发出阵阵哀鸣之意,即便君临加大了力道,也不能让它再受驱使。
这把剑,不愿意伤害霓霞剑和云乘。
君临冷笑,一把剑而已,换做以往,他自是要毁之后快。
但这是乌木的剑。
落晖剑不尊号令,被远远抛开,穿越云霄,不知落到了何处。
没有主人驱使的霓霞,并不比寻常生灵强横多少,君临左手抓向霓霞咽喉,右手弃剑换掌,赶在最后一刻,狠狠拍向云乘。
所有幸存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里。
下一瞬,他们便怔住了。
君临更是胸中波涛起伏,难以平静。
他的手,并没有如他所料一般,拍碎神君的面门。
即便他已倾尽毕生之力。
无上尊崇的男子于四溢的金光和道意中,缓缓睁眼。
他望向君临,出口的话语虽淡然无比,听在君临耳中,却讽刺至极。
“天帝,吾,从未转世。”
从未转世……
难怪,自己伤害不了他。
难怪,他敢任由自己捉拿。
难怪,他敢入魔。
难怪,连寂灭道也愿奉他为主。
他的身,一开始就是神的躯。
神,怎么会轻易死呢。
受反震之力,君临本就残破不堪的身瞬间被自己的道意划破无数道伤口,撕裂皮肤,五脏俱焚,伴随着他倒飞出去的身影,一口鲜血直喷云乘身前。
寂灭出来的很快,他一卷袍袖,将那些血点子挡了个干干净净,又嫌弃地皱了皱眉眉头,直接将外袍脱下扔了。
苍生亦受命而出,却是迅速飞向君临,接住了落魄的天帝。
往日贵不可言、意气风发的天帝君临,身上已然没有一块好皮,模糊成了血人。
只那双眸子,依旧不甘地死死盯着神君。
“你……”他声音嘶哑的宛如破风箱,“我不甘心……”
所有的事情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下首的人终于看清了半空中的情形。
神君并未被偷袭所伤,完好归来!
所有人都知道,结局已定,君临败了。
勿论他图谋了多少年,欺骗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生灵,他终究是败了。
幸存的人们喜极而泣,跪地迎接他们的神归来。
唯有一人,神色淡然。
随着君临道意的崩溃,束缚着他丹田的印记随之而散。
乌木起身,踏破虚空,转眼便到了君临跟前。
却没有看君临的眼睛,只是问着苍生道:“还有救么?”
苍生沉默摇头。
道意溃散,用不了多久,咒印和火印便能瓦解君临的神魂和肉,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先前有道意护佑,杀孽之气算不了什么,可随着大道弃他而去,这杀孽之气,已经吞噬他所有的因果。
天帝君临,轮回之路已然断绝。
“这样么……”乌木并没有太过悲伤,用最寻常的口气问道:“他还能活多久?”
“一炷香。”
一炷香么,乌木点了点头,示意苍生将他放在云宫前。
此时,云乘也已怀抱李陌落下云端,将满界悲烈凄怆收归眼底。
那些散尽的灵气的修士,多半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道袍包裹着干枯的身,几乎难以辨认哪个是绵阳,哪个又是楚汉生。
云乘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但既为神祇,大道承载,洞察往事,不费吹灰之力。
望着天界的惨烈,寂灭跟着拧了拧眉。
万寂灭都和这情形差不了多少了。
苍生却在探查后温和一笑,松了口气:“他们还没死。”
本回归神位,他与寂灭,也有了神的能力。
众修士为让神君证道,抽干了自己的灵气,却并未因此断绝生机,各人所修大道也并未离开。就连数千年前化作石像的仙人们亦是如此。
他们本就是道、仙,神魂因仙界封禁都涌向那破洞之处,神的眼中,自然可以看见那些魂魄拥挤在一处、难以离开的画面。
只需将诸人神魂引回他们的肉身,妥善看护,再等待灵气缓慢滋养,甚至不需轮回,他们便能够复生。
即使是如华岳一般肉身已亡的也没有什么,专修鬼道亦无不可。
只不过,一则灵气淡薄,这些修士需要多少年尚不得知;二则,死伤之人太多了,即便对于神君来说,将神魂与肉一一对号而入也非易事。
云乘尚在思考如何着手,乌木已出声道:“我来吧。”
他没有随着那些修士祭出灵气,便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出。
云乘望着他,沉吟不决。
他猜到乌木要做什么。
道祖一身的功德之力,来自所有修士的赐予,唯有他,才能最快引领这些修士的魂魄。
但,他也会因此散尽功德。
乌木成仙,本就因功德而来,此后自会坠回凡境,再无进阶的可能。
“君上虽也能救人,可如今仙界封禁破损,迟易生变。”乌木淡然笑道,“本就是我徒儿的过错,我为他弥补,天经地义。”
他说罢,也不管云乘是否答应,已然驱动功德之力,引导诸修士灵魂回归原位。
云乘轻轻阖上了眼。
他知道乌木所言不虚。
就在方才,他也明白了,为何君临要执着地灭天道与所有修士。
乌木身上,带着天道的气息。
不知何时,他已与天道的一部分连接在了一处。
若是天道不亡,乌木必有一日被天道同化;即便那时日久远到难以预料,可若有一日,灵气干涸,天道自补,这进程只会更快。
君临为救乌木,事出有因,但错便是错了,必然要有人承受结果。
场中形势天翻地覆,但从李陌舍道到现在,也不过盏茶而已。他依然在昏睡,塑灵石正缓缓滋养着他的道。
云乘抱着李陌,思绪微沉。
君临将亡,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了。
随着乌木那比云乘还要浑厚的功德之力渐渐消耗,诸人的神魂逐一回到了身,微弱的生机也恢复了不少。他又驱使所剩不多的功德之光,牵引自己的灵气,于众人眉心聚起微型的护聚灵法阵。
甚少有人知道,道祖除却创造修行之途,更是世间法阵第一人。
没过多久光景,众位修士的皮肤便不再紧贴着骨头,血脉再生,就连仙人们所化石像,都在缓慢显现出肤色。
乌木一个人的灵气自然做不了这许多,可君临即将逝去,半神之躯溢散的灵气,已足够修士们生机再临。
只是不知,他们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各派残存弟子感恩戴德,跪谢乌木后,便散开去照料沉眠的修士们。
到了此时,没有人再顾及门派偏见,也不存私心只一意寻找同门。众人往往是窥见一个无人看顾的便迎上去。但幸存修士数量实在太少了,根本照顾不过来。
不久,堪堪恢复行动能力的魔族与妖族也加入进来,抛却过往仇怨,尽心帮助人族。
乌木耗损功德的时候,君临一动未动,也不知他是再没有动弹的力气,还是不愿意动弹。
只那一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的师尊,片刻也不肯挪开。
他这般目光灼灼,乌木哪里会不知道。
救完最后一个人,他便回到了君临身旁。
道祖因功德尽散,修为不知不觉便跌到了窥道境。
他虽享有天道赐予的无尽寿元,却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显现老态。
那冠玉般的清冷面容,眼角已有了细小的皱纹,先前乌黑的鬓发更染了几缕霜华。
此刻的他,看起来竟与自己往年所化的中年修士有些像了。
君临靠在天宫前的玉阶上,帝袍破碎染血,颤抖伸出的手掌上,黑印与血污交杂,难以分辨出原来的肤色。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身上太过肮脏污秽,那手在触及乌木袍袖前,生生停了下来。
却被乌木轻轻地牵住了。
“香儿乖。”道祖蹲下身,以手为梳,缓慢而细致地拢起君临散落的头发,捡起地上破碎的金冠,为他束好发髻。
乌木的脸上,没有责备,也没有痛恨,只有和蔼与疼惜。
一如千万年前一般。
好像他的小徒弟并没有做什么天大的错事,只是和小时候一般,碰坏了他心爱的酒杯,刮伤了手指。
“总是不听话,疼不疼?”乌木抚着他脸上的伤口问。
君临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不觉得疼,他只恨没有成功,没有让乌木逃离原定的结局。
甚至于,因为他的过错,乌木将会受更多苦楚。
他不甘心。
“香儿,你错了。”乌木看他眼神便知道他心中所思,想起一件久远的事情,低语道,“你喜欢为师,对么?”
不能说出口的心事被他亲口道破,有那么一瞬,君临甚至不敢再看乌木的眼睛。
不知何时,已有人转头望向这处,随着时间消逝,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乌木和君临。
众人中,有人皱眉,有人咬牙切齿,有人目光愤恨,却不一而同的,没有一个人出声。
四下里有些安静。
乌木拍了拍君临的发顶,似乎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好吧,你小时候自己说的,现在不算数了?”
君临咬唇,废了极大地力气才发出声音,“作数的,师尊,我一直……”
“别激动,你受着伤。”乌木按住他肩膀,笑了笑,“告诉香儿一个秘密,虽然当年错发了道誓,但其实……为师也喜欢你。”
“所以,若是你死了,为师自己活着,哪有什么意思?”
君临的嘴唇翕动着,他的生命随时会逝去,但此刻胸中鼓噪而起的声响,好似有无穷的活力。
“香儿啊,错了便是错了,不管为了什么原因。”乌木温和地教育着自己的徒弟,“你准备好承担结果了么?”
君临闭上眼,轻轻点头。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师父说错了,便错了吧。
死亡将至,临行之前,能听到他亲口说喜欢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就算只是安慰,又如何?
他只后悔拖累了乌木,累他至此。
“诶,你先别死。”乌木晃了晃君临的手指,玩笑般道,“师父以后也看不见你了,你临死前,好歹帮为师完成一个心愿吧?”
君临竭力睁开眼。
他想问乌木有什么心愿,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火印蔓延到咽喉,灼伤了他的声道。
他费力地想要站起,却因难以支撑身,倒在玉阶上。
“莫慌,不用你动的。”乌木再一次扶好他,轻声道,“不过发个誓,你在心里发就好,要是同意,你就眨眨眼。”
君临眨了眨眼。
“好香儿。”乌木握住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手腕使力,尽量轻柔地将君临的手举到了齐胸的位置。
接下来,乌木说的话,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直至数千年后,依然在修士界传响不绝。
“天道……唔,天道不在,那就神君在上吧。”乌木隔着众人,望向云乘,目中坚定不已,“弟子乌木,愿以道为誓,与君临结为道侣,永生永世,绝无悔意。”
窃窃私语声如波浪一般漾开。
救世的道祖,要和灭世的天帝结为道侣?
他疯了么……
这两人是师徒吧?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等君临的回应。
诚然,君临已然无法开口。但道侣之誓,本就是对大道的承诺,即便不能说话,心之所向,便可成功缔结。
不过,天帝身上的道,好像已经快没了吧?这样也行么?
事实证明,即便大道离弃,修士垂死,依然可以结道侣的。
数息之后,道意金光浮出,化为道印,隐入二人眉心。
君临再也支撑不住,晕厥过去。他的身开始消散,只那面上,一缕笑意久久未散。
“好孩子。”乌木并没有流露出一分悲痛之情。
众人不解,道侣快死了,道祖居然都不难过,这不应当啊?
片刻他们便恍然大悟,自己为道祖找到了理由:道祖应当是想在徒弟死之前满足他一个心愿,他实际上并不喜欢自己徒弟。也是,君临这样的祸害,道祖怎么会真的喜欢。
然而,很快,这样的想法便被乌木的行为推翻了。
乌木双目微阖,伸出一指,贴上了君临的额头。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他的道,流入了君临的眉心,而君临身上的咒印与火印,甚至一些旁人看不见的气息,反涌到了道祖的身上。
这样的情形,不久之前发生过一次。
他们并没有忘记。
李陌就是这样把自己的道传给神君的。
他们想起来了,既成道侣,福祸共享!
道祖,这是要用自己的命,换那君临的!
众人骚动,纷纷要涌上前来,阻止乌木。
他们可以看着君临死并且心中大快,却无法无动于衷地看着刚刚救了他们师长同门的道祖死去。
君临身上的印记,他作为半神尚且没有办法,道祖眼下,不过区区窥道境啊!
乌木却抬起手掌,示意所有人不要上前。
那手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咒印覆盖。
“诸位。”乌木道祖的声音明显不如之前洪亮,“我徒犯下大错,自要以性命偿还,但我是他的师父,教导不善,当为祸首。”
他的话,生生止住了众人的脚步。
“不瞒诸位,爱徒所有行径,皆因我而起。我乌木,愿以性命谢罪,只盼大家能饶我徒一命。”
话说到这份上,哪里还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他们不懂乌木说的因他而起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该怎么做,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转头去看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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