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故人(4/4)
“天下刀?”
男人从酒碗前抬起头,缓缓问道。
边境的小酒馆,黄沙漫天,骄阳灼烈,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不用破布把自己裹了好几层,布料色泽黯淡,皮肤焦黑,一张嘴就能呛出一嘴的沙子。
这里人和物好像擦不干净,天生蒙着一层无精打采的油腻,但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相当明亮,几乎能叫人忽略他脸上灰蒙蒙的尘土。
酒馆的老板一边擦着碗,一边笑道:“这些年来,沸沸扬扬的传言不就那么点东西?天下刀落霞剑颠来倒去不知被传了几遍,没意思。”
“不一样。”男子搁下筷子,摇摇头,“我三十年来,头一回听见天下刀谱的确切传闻。”
他说到三十年时,停顿了一下,嘴唇抿起,最终没有多说。
老板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瞪大眼睛道:“你疯了吗?西疆离南周都城万里之遥,难道你要为一本莫须有的刀谱赶过去?”
“我早就疯过一次了。”男子冷静说。
他眼里流露出一些缅怀的笑意,轮廓变得柔和起来:“三十多年前我在西疆十六州,听说有天下第一刀横空出世。”
哪个少年人没有追逐过天下第一的名号?
他自负刀术无敌,又是何等骄傲睥睨?
“我从西疆十六州杀回中原九州,奔波数万里去长安城见那个人,一身风尘,迫不及待。到长安城后我沐浴更衣,拿最好的笔墨纸砚,按最严密的古礼写下战书,送去秦国公主府。”
他刀尖舔血,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上一刻听见约战下一刻就能拔刀,可是云上君不一样,据说自小生在富贵堆里众星捧月,想来有一箩筐金尊玉贵的讲究,
男人一口喝干净了碗里最烈的烧刀子,借着酒劲,穿过时光想起那个人的模样:“然后我得偿所愿见到他,那个人问我,为什么奔波了那么多路来求一败。”
三十多年前,云上君转过身,露出惊绝天下,众生屏息的一张脸,轻飘飘的笑意如钩子,问他为何奔波十万里求败。
“我自是不服气,然而拔刀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输了。可惜的是那一架没能打完,打到一半,长安城有反王叛乱,说是要清君侧,不服云上君执意要收复西疆十六州,说他穷兵黩武,对不起秦国长公主在天之灵。”
说来奇怪,秦国长公主在世时,旁人说她为权力架空自己亲侄,流放自己夫族,蛇蝎心肠,铁血手腕。
等到她身死后,又变成北秦一杆战旗,指哪打哪,家国大义的帽子扣得无往不利。
“云上君……他怎么可能容忍旁人在他面前口出厥词放肆?立即提刀去杀反王,问我要不要一起。我反问他不怕我背后暗算?”
那时云上君大笑,肆意痛快,占尽风流。
男人想起来也笑,瞳孔里依稀倒映出那袭白衣:“他跟我说,见刀如人。”
见刀如人。
他偶尔会扪心自问,曾经自诩傲视天下的转魄刀,甘愿在西疆这荒芜之地一待三十年,除却师命难违外,会不会也有那句见刀如人作祟呢?
毕竟那是云上君一意孤行想要收复的西疆十六州。
“三十年了。”
“三十年后我为一本刀谱万里奔波,算不得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