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难(八)(3/5)
老太太又将敏之叫到跟前嘱咐一番,叫他少吃酒,不要闹事。比及外头轿马齐备,才放了人去。露浓坐在软轿里,想着往席泠的新宅去,一颗心像要颠出来。
转念又想,这新宅是与箫娘住着,便又把那日在他家旧宅里所见的情景抽画轴似的抽出来。先闹一场不高兴,慢慢的,想起席泠的吻,以及他野性的目光,仿佛是落在她身上。
她悄悄用扇面遮了半张红云浮开的脸,偷偷在扇底下,摸了摸两片丹唇,软得一阵心慌意乱。
午晌到的席家,婆子家丁皆在门房上候等,只露浓跟前领着个丫头,跟着席家的仆妇往里头去。敏之男人家,索性连个小厮也不要,一径往外头一间轩馆内去。
那轩馆四面风窗,竹箔半垂,笙歌弦乐由漏着风的窗户里溢出来,漫漫洋洋,纵情恣意。
进去里头,都是些官场上的人,偶然两个四品往上的官认得敏之,与席泠一齐迎过来,倒比席泠这个主人家还殷勤许多,把敏之团团围着,“难得难得,敏之素日不大与我们这些有年纪的人一处玩乐,今日却来了。还是席大人有面子,快快请上席坐!”
席泠侧身让到一边,由得他们去奉承,还免了他的烦恼,自顾着坐回席上。敏之见其不大殷勤的态度,落在同席轻浮地笑,“怎的,席大人不大欢迎我?我今日原是邀约了几个朋友要往山上去登高,也不想来的。可祖父他老人家总不好亲自来,只得遣我来道个喜。”
“不敢。”席泠执樽,暗里以茶代酒,敬了他,“多谢老侯爷费心,请随意用席。”
众人见二人态度,像是有些私人恩怨,不好插嘴。可又不能叫敏之下不来台,也不好让席泠失体面,便从中调和,正好也逮着这个时机,为席泠化解僵局,也巴结了虞家公子。
因此众人蜂拥连踵,一气来与敏之吃酒。敏之少年气盛,自以为在席泠面前得了势,谁敬都吃,一来二去,渐有醉态。
席泠懒怠理他,趁着众人皆忙着周旋他,借机就近躲到书斋里去。屋里炉香隐隐,桐阴森森,席泠在椅上歪坐,静看惨绿在窗。
不一时小厮季连奉茶送面巾进来,绞了帕子递给他擦脸,“老爷在那头不吃一点,可要在这里摆饭吃一些?”
“不要了。外头大人们倘或寻,再来告诉我。”说罢又到书案后头,翻砚匣研墨写字。
季连待要出去,倏又折步回来,“老爷,隔壁小何大人差遣小厮来门上告诉,说他挨了他父亲的打,背上的伤还未好,过来恐怕被人拉着灌酒,伤势愈发好不了,因此说等他好全了,再亲自过来寻老爷吃茶。”
“被他父亲打了?”席泠悬着笔,额心暗结,“可听见说是为什么打他?”
“听他家小厮说,好像是他不敬不孝,给绑到书房里打了几十个板子。”
席泠低头写字,似叹非叹,“一会这里散了,我去瞧瞧他。”落后又问:“太太在后头忙不忙?”
季连说起,后头倒热闹,虞露浓自到厅上,穿戴相貌皆不俗,引得一众太太奶奶猜测是谁家的小姐。后头箫娘稍稍引荐,众人恨不得耳眼口鼻皆粘在露浓身上,她坐哪里,哪里便蜂拥涌潮,争相巴结。
箫娘待要与她说话,还插不进话,也乐得不去应酬她,就在上席听戏。后头绿蟾也到,箫娘估摸她病中不爱吵闹,悄悄引她往正屋里去,“我那里清静,我带你坐坐去。”
绿蟾跟随出来,一路四看,林木重叠,花影依旧,整改了些地方,变动倒不大,只是仍有些物是人非的伤感。
走到“望露”,绿蟾仰头瞧门上的石匾,“从前这处因偏僻,一向空着,你们倒改成了正屋,还提了字,也不嫌离外头远了冷清?”
箫娘引着进去,推门便是竹风清爽,大太阳底下,分外凉快。中间一条蜿蜒而上的羊肠小道,满是落叶,踩着沙沙响,“泠哥喜欢清静,我倒是睡哪里都是一样的,横竖都比先前好许多。”
屋舍落得高,小道与竹林是个斜坡,偶然两个石磴。绿蟾上得些微气喘,箫娘与丫头将其左右搀着,“出来走走,可觉好些?”
竹梢天外,隐隐有苏笛管弦之声,戏子拖着细长婉转的昆腔,唱得人骨头也软了。绿蟾阖眼一瞬,朝她笑一笑,“走得虽有些吃力,倒觉得心里松快了些。”
“瞧,就要多出来走走,生着病,久在床上缠绵,愈发把骨头缠坏了。走,进屋去,我给你们主仆两个端果子吃!”
正屋里好不清静,箫娘将绿蟾请到榻上,饭厅那头端了一碟绿油油的葡萄,在榻底下搬了根杌凳瀹茶。
绿蟾四面上头放着一应茶器。对面窗户底下案几上养着杏黄碗莲,开得正好,对着榻后头墙上挂的一副狂草,细细看来,写的是吴师道的两句: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
“这字是泠官人写的?头一回见他的狂草,也写得这样好。”
“啊?”箫娘握着蒲扇抬头,瘪着嘴笑,“是潦草了些,平日他规规整整写一个我也不认得,写得乱糟糟的,我更加不认得了!”
绿蟾便笑,脸上似有了一丝颜色,“你就不说跟着他学着认认字?方才厅上瞧见虞家的千金,谈吐那才不凡,必定又是一番知书识礼。她们侯门的小姐还不像我这样的,我不过好几首诗词,终归不是正道。人家自幼中庸大学,男人读什么书,她们也读什么书,气度博学,比好些男人还强几分。”
箫娘想想,傻兮兮一笑,“是你谦虚,我瞧你就不比她差在哪里。我嚜,还是算了吧,光是听见,脑子就嗡嗡的不清醒,况且我这年纪了,还学什么?她博学随她博学去,她就是考个‘女状元’出来,闹出天下的大新闻,也与我不相干,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那你就不怕与泠官人没话好讲?他满肚子的学问,你与他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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