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却圆(九)(3/4)

踅进西厢,箫娘恍惚以为是月亮彻底落进她的梦窗,她绵绵地笑了两声,在床上打了个滚。

席泠点亮床头高高的蜡烛,把竹青的鲛绡帐挂在银钩上,落在床沿对她温柔地笑,“何盏过来,我与他在正屋里说了一会话,起来时你睡得正好,怎的就醒了?”

“我做了个梦,笑醒了。”箫娘滚过来,把脑袋侧枕在他腿上,“想不起梦的什么,就记得是个美梦。嗳,这大半夜的,何小官人来寻你做什么,有哪样要紧事明天不能说?”

“一点要紧的公事。你再接着睡。”席泠把另一支膝盖翘起来,脚跟踩在床沿上,睡意全无了,迎面望着绮窗外的月。

箫娘跟着他看,模糊的月嵌在窗纱上,圆得剔透,流水一样由窗纱密密麻麻的细孔里流淌进来。她坐起来,朝窗上递递下巴,“我也睡不着了,开了窗透透气吧。”

席泠去打开了窗,芜杂的蛙声一霎挤进窗来,风也挤进来,把烛火吹的偏了偏。箫娘忙下床去取灯罩,笼在银釭上,光线就黯淡一层,看不清席泠的表情。

他顺势坐在了榻上,懒歪歪地欹着窗,散漫惑人的姿态。把床上的箫娘看了会,又旧事重提,“要我说,你还是往杭州去散散闷,成日在家困着,人也困得恹恹的。杭州比南京凉快许多,到了那头,正好度过暑热。”

一件事倘或她不答应,他很少重提。这回又说起,箫娘免不得警惕起来,老远剔了他一眼,“总撺掇我往杭州去做什么?未必,你有点什么事情要避着我?我猜猜,你近来,又撞见了谁家的小姐?”

月光落在席泠胸膛上,他吊着眼梢,有些不正经地张开双臂,箫娘便走过来,伏在他怀里。他叹道:“哪来谁家的小姐,就一位虞家的小姐,已经够叫人愁烦的了,我又何苦去招那些事?我是为你想,过两日,我又要忙起来,或者又要往底下县上去一趟,一走半月一月的,你在家,岂不更无趣?你怕什么,怕去了杭州,回来我不在家了?”

箫娘撅着嘴,不知怎的,觉得亮堂堂的月亮有些凄荒,“我就是不想去,舍不得撇了你嘛!”

万般无奈,今夜只好再搁下此事不题了,席泠抱着她,后脑仰在窗台。那竹梢的影,温柔地垂在他的眼角,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摇晃,好像一片暗的泪由他冰封的目光里淌出来。

落后有一天夜里,席泠梦到席慕白,还是那副邋遢模样,吊儿郎当歪在他家榻上,手一个劲地摸炕桌上水晶碟子里的葡萄吃,塞了一嘴,葡萄汁水淋漓地由他嘴角溢出来。

席泠打床上下来,走近几步,席慕白挑着眉峰笑道:“我就晓得你小子,良心烂透了。”

梦里也是死寂的夜,辨不清春夏秋冬,风打袖口灌进去,凉透心骨,满地被月光拖得沉重的影子。席慕白说着话,葡萄酱汁糊了满下巴,那些绿油油的颜色逐渐变深变红,像是殷红的血。

他倏地一笑,满口里的血,深的浅的,仿佛嚼烂了谁的心肺。

席泠猛地一吓,惊醒过来,浮了满额的汗。箫娘被吵醒,跟着坐起来窥他,“冷哥,冷哥,你做噩梦了?”

“没什么。”席泠久坐半日,枕头底下摸了绢子揩汗,“你接着睡。”

箫娘诧异地盯着他,那汗湿的额头底下,眼睛愈发死寂了。她惶惶不安地歪着眼紧窥着,拽他的胳膊,“怎的了?”

席泠掀开薄衾下床,往榻上倒盅凉水来喝,撑在炕桌上吁了口气,“你接着睡,我到正屋里看会书。”

他的肩颈凹陷下去,头微微垂着,箫娘撩着帐子注视他,微风从他宽松的寝衣里往里灌,洗劫了他坚壮的骨头。衣裳偶尔贴在他的腰上,箫娘才发现,他瘦了些,不知不觉地,似乎也老了一点。

他们已经相遇了许多个年头,猛地一想,箫娘都不记得是多久。可把此刻的他与初会的他比较一番,他的确苍老了一些,皱纹未添,皮肤未坠,是从他心里老出来,蔓延了满目无力的沧桑。

箫娘倒是比从前显得年轻了,她不由得自恼,大概他做了她脚下的土壤,她自私地抽走全部的养分,滋养了自己。

晦暗里萦来一丝酸楚,她打着帐子的手正往下垂了垂。不防席泠走到门后,斜斜些转来半张脸,目光几乎是冷酷,“这两日就叫人替你收拾好行李,吩咐包了船往杭州去。”

旋即凌厉的吱呀一声,他开门出去,彻底没了商量的余地。箫娘在帐里呆坐半晌,左思右想,做什么非要叫她往杭州去?是想打发她?这么一想,不免浮动连篇——

他是青年才俊,这两年越来越出息了,满个南京城差不多都是他说了算。而她呢,大字不识,诗文不通,始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粗妇,穿戴再体面,一开口仍旧丑态百出。好像那日在雷大人家,雷太太就暗里笑话她来着?

或许他不是瞧上了别的女人,只是单纯嫌她,饱读诗书的人往往清高的很,对财米油盐总是有些瞧不上眼的。

可泠哥不同呀!他与别人从来就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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