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2/2)
老夫人叹了口气,眉间郁郁寡欢,“老身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眼下这情形,叫我如何能想得开?”
好不容易熬成了府里的老太君,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再也不用纠缠于府中那些蝇营狗苟、算计来算计去的大事小事,她本该可以享福了,哪想到净出幺蛾子。
本来,大孙女儿孝顺她、听她的话,还常常献宝一样带着药膳来探望她,即使是儿子一家还在江南未归的那段日子,因为傅莹珠贴心的存在,她也感受不到孤独与凄苦,想着今后只要有傅莹珠在她身边,她便不会生闷。
可偏偏也是傅莹珠与她八字不合。
若是送走了傅莹珠,那简直像剜去了她的一块心头肉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了哪块都心疼。
“若是与我八字不合的,是那陈氏也就罢了,偏偏是莹儿……!”老夫人目光焦灼,简直想不通老天爷为何做这样的安排。
“是老天偏要与我作对!”她说到激动处,激烈地咳嗽起来,“我不过是想含饴弄孙颐养晚年,也未曾贪图太多,可老天爷连这点恩赐都不愿舍我,它就不愿见我过得好,我好苦的命啊……”
柳叶见老夫人咳得这样厉害,连忙抬手拍着她的背,心道老夫人这是真的想不开、心思钻到死胡同里去了。
这种时候,她这个小丫鬟说再多也无用,都到了老夫人这种年纪,也没几个人能劝得住她,只能靠她自己想开。
她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老夫人的背,给老夫人顺了顺气,才问了句:“送大姑娘去别庄一事,不如先和侯爷商量商量,听听侯爷的意见?”
柳叶劝慰着老夫人,“侯爷见多识广,指不定有办法呢……”
说到底,要不要送傅莹珠去别庄,傅堂容的话最管用。
老夫人不当家管事许多年,只能表一表态度,真正做决断的,还是傅堂容。
老夫人心里纠结,根本听不进去柳叶的劝慰。
傅堂容若是送傅莹珠去别庄,她会难受,若是不送,她又担心大师一语成谶。
到时候,若是真的成真,她却没当回事,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老夫人心里的郁闷始终解不开,药喝了两天,病却更重了。
“罢了,把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叫来,我与他商酌商酌。”
送傅莹珠离开一事已经提上了日程,侯府虽然表面平静,但暗地里已经波涛汹涌了。
当傅堂容来到木樨堂时,老夫人刚刚喝过药,小睡了一会儿,有点精神。
傅堂容吃了一惊,不知道发生何事,便问:“母亲,您这是……?”
怎么短短几日不见,忽然就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了?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么?
“你先坐,听我说来。”老夫人有气无力的,对着傅堂容把那日大师的话精简了说来。
言罢后,老夫人问他:“莹珠是你的女儿,不管如何处置,都该问过你的意见。送她走我自是舍不得,只是事关侯府,我实在不能下决定。你是当家作主的人,该有决断了。这件事,你回去思考几日,然后再——”??
“不必了。”傅堂容听完后,说得十分果决,还考虑什么几日,当下有了决定,“当然是要送走。母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你你你——”老夫人气得哆嗦。
“母亲,您瞧瞧,您病成这样了。若是还留着那个逆女——”
没等傅堂容说完,表完忠心孝心,老夫人便抓过床头的药碗,对傅堂容狠狠摔过去:“滚,你给我滚!”
傅堂容大叫一声,也幸好这药已经凉了,伤得不算重,但也够疼的,忙滚了。
真是莫名其妙,怎的如此爆脾气?明明是在商量。
傅堂容哪里知道,正是因为他决定下得太快,太果决,显得薄情寡义不仁慈,伤了老夫人的心呢?
心情郁闷的傅堂容心里憋着气,无处发泄的他来到了汀兰院,找妻子排解去了。
傅堂容简单说了木樨堂里的事情,又说了八字相克的事情,一脸愁容。
这件事本就是陈氏一手导就,自然知道内情。听了之后,装出一副惶恐惊讶的样子,然后站在傅堂容这边,十分肯定他的决策。又阴阳怪气,明里暗里讽刺老夫人脑子糊涂,识人不清,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对她好。
一番话,把傅堂容的马屁拍得舒服了,傅堂容忍不住道:“还是你懂事些,知道我的苦衷。”
陈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接着便道:“去江南之前,侯爷不就说过等回来之后,莹儿若是还不懂事,便将她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莹儿无论如何,都是留不的了。”
傅堂容拧了拧眉,他自己气头上说过的话,说实话,已经记不太清,但好像确有此事。
傅堂容是个极其要面子的,倒也不好说自己忘了,便点了点头。
但这不是说,若是傅莹珠不懂事,才要将她发配别庄。可回来之后,傅莹珠并没有闹出之前那样的丑事翻到乖乖巧巧,这件事一时间也就抛之脑后,不再提起了。
傅堂容正要纠正陈氏,陈氏却像早有预料,说道:“莹儿看似乖巧了许多,可侯爷你想想,她拿了你的人参煮鱼汤,又不知和老夫人说了什么,日日给老夫人灌mí • hún汤,眼里却毫无你这个父亲,实在不孝。”
傅堂容又一次想起他的人参,不由得再度开始肉疼,想起傅莹珠,也就再没了半点怜惜。
“确实过分。”他恨恨道。
陈氏见他这样说,顿时安定了心神,表面功夫却没有松懈,一副替傅堂容着想、替傅堂容生气的模样,说道:“大师说的话,妾身原来也不信,可仔细听下去,还真有几分道理的。侯爷近日来也是诸事不顺,烦扰于心。就连母亲的身体也……”
“老夫人心疼大姑娘,迟迟不肯将大姑娘送到庄子上去,可就是这一怠慢,自己便惹了病,可不是八字不合吗?”
傅堂容沉默了许久。
就在陈氏表面温柔实际心里焦灼的时候,他落下一句话,“原来如此,母亲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这事我来做主。”
“不能再拖下去了,母亲的病等不得。”大孝子傅堂容还给自己找了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迟则生变,等找个吉日,叫马车夫将傅莹珠送走吧。”
听说要选日子,陈氏当然要自告奋勇,“此事就不劳侯爷费心了,妾身来安排便是。”
还找什么吉日,当然是越快越好。
送走傅莹珠这尊大佛,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陈氏愿意替他分忧,傅堂容自然乐意,点点头,答应了。
陈氏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此刻脸上才浮现出一点发自内心的笑容:“侯爷英明。”
傅莹珠要被送到别庄的事在府里传得飞快,很快也传到了傅莹珠自己耳朵里。
一大早,汀兰院道丫鬟便在得意洋洋的陈氏授意之下,得意洋洋地来到了傅莹珠的院子,故意来找不痛快,来给傅莹珠上点眼药的。
府里的丫鬟,在府中地位是高是低,多仰仗着自个儿主子的面子。如今有了侯爷开口,傅莹珠被发配到别庄的事可谓铁板钉钉,没有周转余地,也就是说,她们在傅莹珠的丫鬟面前,是能摆谱儿的。
丫鬟是粗使丫鬟,嗓门高,力气打,被陈氏派来打头阵。
陈氏特别嘱咐,要粗俗些,无力些,最好能动起手来,打傅莹珠几下,好出出气。反正出了事有她这个夫人兜着,罚也不会真罚,做得好了还有赏。
得了命令的丫鬟说话便十分尖酸刻薄:
“夫人说了,大姑娘八字与老夫人不合,势必得离开侯府,前往别庄,才能保侯府平安。老夫人如今病这么重,都是被大姑娘给克的,若是真有几分孝心,那就赶紧收拾收拾包袱,别再回来了,晦气。啊——你干什么——你怎么还打人呢——啊!!!”
话音未落,忽然迎面被人拿着扫帚打了一身,又疼又脏的。
定睛一看,疯了一样打人的,不是青桃还能是谁?
“你疯了?你居然敢打我,我找夫人告状去!”
“去,不去是孙子,你不去我还要去呢。且等着吧,她要是送我姑娘走,我也能送她走!”
府里的流言蜚语都传遍了,傅莹珠这儿也全都知晓了。
这几日来,多难听的流言蜚语,暗地里都听遍了。
姑娘脾性好,不放在心上,依旧该干嘛干嘛,可是丫鬟们心疼主子,私底下早就商量着要如何应对了。
这不,商量没商量出个好商量来,对方就先上门来耀武扬威,青桃哪能让人毫发无损的回去,欺负到姑娘头上来啊?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一顿再说。
反正姑娘说了,再坏不过如此,操心也是无济于事,这一遭约莫是躲不过的。
既然如此,横竖都是要被送走的,不管姑娘如何懂事,如何委屈,都改变不了,哪少犯一点错,多犯一点错,并无区别。
他们能发配姑娘一次也就罢了,还能发配第二次不成?
所以青桃动起手来,一点力气不留,把找茬的丫鬟们打得嗷嗷叫。
扫帚里沾着落叶和尘土,被青桃舞得虎虎生风,甩了那丫鬟一身,这丫鬟骂人的速度比不上青桃打人的手快,再不敢多言,连忙走了。
走出去几十步,还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好你个青桃,竟是如此的不识时务,就跟着傅莹珠一起去乡下受罪吧!
这边青桃放下扫帚,也是气上心头。
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去同傅莹珠禀报了此事。
禀报完了,她一脸忧心忡忡地低下头,简直烦恼极了。
方才那丫鬟只说了侯爷要遣姑娘到别庄去,却没说归期。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可就这么远离京城,在别庄生活一辈子,哪个世家小姐能受得了这种罪?
她听了都想落泪,何况自小没干过粗活的姑娘。
青桃最怕见到傅莹珠的眼泪,她嘴笨,不会哄人,正想着要不要去叫院里其他几个丫鬟商量一下,今晚给姑娘烧点姑娘喜欢的饭菜,却听到傅莹珠笑了一声。
青桃:“?”
她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本以为该是泪眼濛濛的傅莹珠,此刻却是微微含笑,双眸含星,并没有半点烦恼与忧伤。
就好像……对去别庄这事期待已久了一样。
傅莹珠确实已经期待已久了。
她从穿进书中的那一刻,就在为去别庄谋划着、辛辛苦苦地攒着钱。
虽然,傅莹珠也知道,去别庄之后的日子断然没有住在侯府里舒服。
可既来之则安之,到了别庄,吃的用的是没那么舒服了,但她去了别庄,不用成天防着陈氏与傅明珠母女二人对她的算计,倒也乐得轻松自在。
凡事都有两面性,她只需要想着好的一面,别去挂牵太多便好了。
一旁青桃却看不明白傅莹珠心里在想什么,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您就这么答应去别庄了?”
傅莹珠要去别庄,她青桃是肯定要一起跟着的。
她受罪是没什么,可姑娘自小金枝玉叶,从小锦衣玉食,恐怕吃不了苦受不了罪。
可别是姑娘没吃过真正的苦,把别庄想成了什么能让她自在逍遥的好地方,生活是实打实的柴米油盐堆起来的,去了别庄,想买点东西都不方便。
即使如今侯府已经败落,可别庄比起侯府,还是差远了。
青桃决定提醒傅莹珠一句,“姑娘,等去了别庄,没那么丫鬟婆子,那宅子冬天时极冷,蚊虫还多,根本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您真的想好了?”
傅莹珠却是点了点头。
青桃说的那些,她早就想到了。
冬天冷了便烧炭,蚊虫太多便想办法驱散蚊虫,天无绝人之路,对付这些事,可比对付陈氏与傅明珠来得轻松。
“我已经想好了。”傅莹珠道,“不过,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
“别庄是我想去,我才去的。我若是不想去,她们得想法子,’请’我去才行。”
青桃不解:“如何被‘请’过去?”
傅莹珠慢慢悠悠说道:“先等等吧,一会儿要待‘客’呢。”
随后,傅莹珠就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等在院子里,仿佛在等人一般。
果不其然,没多久,陈氏就来了。
这一次,陈氏好大的阵仗,看上去,是为了丫鬟讨公道来的。
一进门,陈氏就咄咄逼人,不见往日的贤良淑德:“好你个青桃,大姑娘待你好,你倒是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敢打我的人,活得不耐烦了你?”
先是对青桃发难,随后又转向傅莹珠,面上一副问责的形容:“莹珠,我自问待你不薄,可你此番实在不像样了。既然你如此目无尊长,不服管教,不如就到别庄去静养一段时间,好好养养性子,等日后——”
还没等陈氏把准备好的腹稿说出来,傅莹珠便截断她的话茬:“去别庄,自然是可以的。”
“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氏怔住,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
她已经设想到傅莹珠会因此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告到老夫人跟前去,就是不答应去别庄,哪想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倒叫陈氏语塞了。
只不过陈氏却并不想答应她的条件,去别庄就去了,还谈条件,呵,真当她是好说话的么?
只管把人往马车一塞带走就是了,难不成还要给她备妥几箱银子欢送吗?
她做梦!
陈氏趾高气扬起来,刚想冷笑拒绝,傅莹珠就盈盈道:“你若不答应,我离开那天,定然会在街上大肆宣传自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你与妹妹与我都是一家人,同处一屋檐下,有我这么个丧门星姐姐,我看谁还敢娶她。”
陈氏要贤良淑德的名声,傅莹珠可不要。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傅莹珠说的话,陈氏相信她是真的能做得出来。
“??!!!”陈氏气得哆嗦,却不得不端出笑脸,“大姑娘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