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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怎的来了,也不让人通传声,也好让臣出门恭迎。”

“通传作什么,还嫌不够招摇么,这回朕是从后门偷偷溜进进来的,而且早有准备,让赵吉把你们家后门的下人都屏退了,只带了张宏来。”

赵肃哭笑不得,起身准备吩咐下人上茶,岂知朱翊钧拉住他。

“别忙,朕在来这里之前,先去了趟张府。”

这是有正事要说的架势,赵肃停下脚步,凝神静听。

“他向朕请罪,说要辞官归隐,哭得老泪纵横。”

赵肃点点头,这是当然的,张居正不回家奔丧,就是有违孝道,理亏在前,当然要示弱,总不能皇帝来了还摆架子。

“三朝老臣,朕不能不给面子,再说他不回乡,也是朕默许的,没道理现在黑锅全让他一个人背了,再说现在新政没有张居正打头阵也是不行的,所以朕决议处置吴中行数人,以安人心,怛沈懋学是你的学生,于情于理,都该与你打个招呼,希望你不要怪朕。”

赵肃笑道:“陛下处置甚妥,哪有臣置喙的余地。”

“你真提生气?”朱翊钧奇道。

“难道在陛下心里,臣是这么个不讲是非黑自的人么?”

“当然不是。”朱翊钧松了口气,爱之深,敬之切,他是绝不愿意看到这人有一丝不痛快

的,当年读史书,看到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时,还多有不屑,现在想来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碰上与他有关的事情,就容易患得患失。“这次,是有人在背后设计你,想惜沈懋学,拖你下水。”皇帝的声音冷凝下来,有其师必有其徒,他几乎是在事情一发生,就猜到里头的门道。

书房只有他们两人,赵肃微微笑,主动握住他的手。

皇帝这么做,完全在情理之中,最难得的是,还肯向他解释,解释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任的态度。

“臣还应付得来,陛下日理万机,不必为此事烦心。”

“好,朕不插手,你自个儿小心点。”他既如此说,便是有办法,朱翊钧不多追问,这也是种尊重。

正事告段落,赵肃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陛下可要留下用饭?

朱翊钧理直气壮:“不仅用饭,还要留宿。”

第125章

他不说还好,一提留宿,赵肃免不了想起那个荒唐的夜晚,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色。

这点微妙的变化哪里瞒得过一直在留心他表情的朱翊钧,连忙表明自己端正的立场:“这回带来的纯粹是桂花甜酒,后劲不大,连馒头和汤圆也可以喝几口的。”才怪。

赵肃却是不上当:“臣自家也有陈年佳酿,还请陛下一尝。”

“甚好,朕待会倒要尝尝!”岂料朱翊钧答应得异常爽快,爽快得让赵肃都有点惊诧。

莫非皇帝真的只是顺道来拜访而已?

他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便轻咳一声道:“若陛下得闲,正好也说说火器局火炮制造图样的事儿。”

朕今日宁愿和你谈风花雪月。朱翊钧心里嘀咕,面上却还要露出欢欣鼓舞的神色:“火炮制造有进展吗?”

赵肃含笑道:“大有进展,如今工部上有苏正和潘季驯二人督导,下有能工巧匠无数,其中还找到一个祖上曾经在前朝负责枪械制造的人,他原先就在工部,又有祖传图纸,加上前些年朝廷从缴获的弗朗基战舰上拆下来的火炮研究,我们将现在的火炮加以改进,威力增加许多,过些时日,便可大规模制造,赶得及半年后的京营演习,若反应良好,还可推行各地,给沿海和北面驻军也都配备上,臣定会严加监督,宁缺毋滥。”

他说得轻快,朱翊钧却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虽然不用亲自参与制造,但这里面每一个环节,赵肃都要跟进,并且亲自过目核查。问题在于,他不仅仅是工部尚书,还身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每天不知道多少奏折呈上来,需要经过他的票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赵肃虽然身体不错,可这么连续几个月熬下来,加上这次闻道台出的事情,难免心力交瘁,朱翊钧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

“你这里,”他手指轻点了点赵肃的眼窝,“都陷下去了。”

赵肃伸手去摸,却碰到对方的手指,被朱翊均趁势握住不放。

“估摸着是昨晚熬夜所致,不碍事,睡一觉就好了。”他笑道。

朱翊钧道:“那么你今晚就先放下这些事情,与我好好喝一杯,莫不是要等我心疼死,你才甘心?”

皇帝深谙以柔克刚,以弱胜强的道理,因而语气柔和,甚至带了点哀怨的意味。

果不其然,赵肃不仅没有别扭推拒,反倒露出愧疚的神色:“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

“那待会儿多喝几杯,我问过太医了,那酒里还放了点枸杞,清肝明目,正适合你喝。”这叫打蛇随棍上。

“好。”

酒是药酒没错,可后劲比上回的酒还大,但上回喝醉,是赵肃没有防备,所以朱翊钧可以敬酒之名行灌酒之实,这次对方有了防备,就得采取点策略了。

朱翊钧从小的心眼就比别人多一窍,尤其对象是赵肃的时候,更是分外活泛,更何况,这次他也不想灌醉赵肃,只不过希望对方有三分醉意罢了。

三分醉意,已经足够做许多事情。

一开始,先自己喝三大杯,示之以诚。

然后,开始讲述作为男人,作为皇帝的种种不容易。

比如说与生母李太后的关系没法向寻常母子那般母慈子孝,母亲从小就更疼爱弟弟,而面对朱翊钧,总是端起公事公办的态度。又比如说,他终于有了孩子,御史们还时不时上疏让他赶紧去临幸皇后,争取再生一个嫡子,这样才名正言顺——虽然这些闲得没事做的人后来都被朱翊钧以各种借口贬谪到地方去了。再比如,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皇帝不是随心所欲的,每天有看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人,处理不完的事,仿佛每时每刻都有天灾人祸,黄河年年泛滥,西北年年干旱,朝局有了起色,又有人背地里算计肱骨大臣,意图引起党争,存心不让他这个当皇帝的好过。

赵肃听他在哪里絮絮叨叨的抱怨一堆,露出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真性情,心里不由好笑,却也有点同情,他心里没有对皇权的敬畏,只以后世人的平等目光去看待。

当皇帝,除了后宫女人能多收点,生活用度奢华点,也没法真的看哪个臣子不顺眼就让谁去死。似隋炀帝、正德帝那般,固然是想干嘛就干嘛了,后世的骂声却没少过,但凡不是昏君的皇帝,都会在乎江山社稷,万世之名,无法随心所欲,何况明朝的言官,是出了名的彪悍,先帝隆庆的纵容让他们又从嘉靖帝的淫威中恢复了胆子,敢于对皇帝的言行举止,乃至私生活指手画脚。朱翊钧少年登基,起先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经过这几年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这个皇帝不是好惹的,也就渐渐偃旗息鼓,少了许多没事找事的声音。

他凝神听着,眼见皇帝拿起酒杯又要往嘴里倒,生怕酒入愁肠愁更愁,忙抢过来,看朱翊钧还不死心想抢回去的模样,便先自己一口饮尽,如此反复几次,等赵肃把酒瓯也夺过去时,自己已经多喝了不少,脸上也有点发烫。

朱翊钧笑嘻嘻的凑过来,在他耳畔呼着热气:“爱卿,上回欠的债,什么时候还?”

赵肃耳根发热,眼睛半眯不眯,回了一个朱翊钧意想不到的答案。

“陛下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他懒懒道,只手支颐,端的是眉目流转,风流多情,全无平日端肃,似乎真有了几分醺然醉意。

有道是招数不怕老,就怕没有用。朱翊钧没想到自己故技重施,还能奏效,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面皮,果然滚烫。

“这是真醉了?你酒量可不行,往后出去不许喝那么多,外头有歹意的人多得是,万一碰上那个对你心怀叵测的……子重走了之后,你身边就没人了,不行,还是得给你派个人,好随身保护!……”

他越说越觉得事态严重,赵肃听得啼笑皆非,自己下定决心了,这人倒好,还在婆婆妈妈,索性直接用嘴堵住他下面还没说出口的一大串话:“陛下,债还要不要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