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吹破残烟(六)(1/2)

幽窗月下,吹破残烟,好景良辰里,孤魂相依,单人相靠,挤逼喧嚣后由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寂寞。

月堕霜华,撒在芷秋一片凝脂背脊,光洁如白玉。她歪着脸往后瞧,巧倩含羞,“要画什么?”

炕几上铺陈纸笔,朱砂红墨,落了一滴在纸上,洇开红尘的繁重,却掠过。陆瞻将笔提在她身后,笔尖轻轻游走在她单薄的背上,渐渐勾勒出一枝嫣红的莲花。

屋内异香袭人,芷秋趴在枕上,绞弄着衣衫带子,烛光照着红红的脸,为了驱逐羞涩,便闲谈起来,“我跟讲个事情,是云禾昨日告诉我的,她讲咱们家园子里那位刘管家前几日到长园去了,还被沈从之请去书房接见。”

陆瞻口中横叼着一支笔,闻言取下,勾画莲叶,“哪个刘管家?”

“就是二门外那个专管家中茶具瓷器的刘管家啊,也难怪你不记得,你平日都不过问这些事情。我想麽,散个帖子,沈从之那样的脾性,何至于将他请到书房去?莫不是他们倒有什么正事要谈?怪了,一个别家宅院里的管家同一位大人,能有什么正事?”

片刻不见陆瞻应话,她扭头朝上望去,陆瞻立时松开扣紧的眉心,俯下去亲她一下,“不妨事,大约是在这里不受重用,想到长园去谋个好差事当当,随他去吧。”

芷秋颦额一瞬,扭回去将两个胳膊搭在软枕,垫着下巴嫣然莞尔,“成吧,你都讲不妨事,那我也不去问他,只是我看防人之心不可无,往后跟什么要紧事沾边的活计,都要不叫他去做。”

“嗯,放心。”

拂来夜风,吹干一幅妙笔丹青,粉蓝的睡莲与碧青的圆叶开在芷秋右侧肩胛骨上,使她像窗外池塘里走来的花妖。陆瞻不由得心神荡漾,手环下去,盈盈一掬,将她的腰兜起,连连点点亲吻她的后背。

芷秋饧涩的眼斜望窗外,月正中霄,榻上铺着褥子锦被,倒不觉得冷,反觉得他的吻似火星,逐尺逐寸点燃她的悠悠天地,如此狂热。

她一翻身,就看见他额上的薄汗与榻边嚣涨的猛火,照亮他们相贴的身躯,没有隔绝。

她以为到此地步,她不会再被蒙上眼睛,谁知顷刻红纱罩来,一切皆变成不真切的虚影,还有个熟悉的虚影抵在她的唇边,陆瞻蛊惑的声音低沉地回响在她耳侧,“吃一吃。”

芷秋被他覆着,觉得非常安全,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做的?”

“鹿胶。”

她弯起唇一笑,伸出红粉舌尖。陆瞻近近地盯着,猩红的血丝满布他的眼,恍惚间,他就觉得与这个虚假的自己仿佛连着无形的血脉经络,而她像个月夜精怪,在将他品砸入腹。

直到他将润泽那个“自己”与残缺的伤口组合,狂妄地穿越,暴戾地抵达,在乱糟糟的思绪中,一次次踏过她的国土找寻她的灵魂,凌乱中完成仪式,并宣告:“芷秋,你是我的,知道吗?”

安宁的夜被没有规律的呼吸扰攘,芷秋只能在风暴中点头、再点头,婉转哭音比誓言更为铿锵。偶然撇见窗外的夜空里,一轮丰满的玉镜,满泄整个人间如纱如雾的月光。

到早起,陆瞻洗漱就要往衙门里去,芷秋黏黏糊糊攀在他后背不舍他,一副骨头狗皮膏药似的熨帖着,“夫君,你什么时辰回来呀?我想同你一道吃午饭。”

陆瞻正穿好靴,两个脚踏一踏,反手将她兜倒在腿上,“恐怕得夜里才能回来,织造局里有批丝刚织好,我得去检收,还有一位臬台衙门新任的参议官午晌到,湖南人,远道而来,是我从前同科的进士,那时候关系尚可,多年不见,得招呼一二。”

“原来你是进士呀?什么时候考的?”芷秋弯着眼由下往上瞧他,就觉得他是她的天,罩在她整个人生上面。

陆瞻温柔一笑,点点她的鼻尖,“十六岁。”

“十六岁?我的苍天呀,你别是个神童吧?”芷秋眼中繁星点点,写满对他的崇拜与爱恋,“既是你的同科,那叫他到家里来吃饭好了,在外头设宴,倒显得有些疏远。”

陆瞻将她抱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墨绿锦被上,“眼下沈从之代着布政使的职,与他既是上司又是同僚,因此今日是沈从之在长园设宴,明日再请他到家里来。你午饭自个儿吃,我那里接了料子,叫人送几匹回家来你做衣裳。”

“真是赶好又赶巧!”芷秋踩着绣鞋下床来,跳上去亲他一下,“我今天正要到长园去瞧瞧云禾呢,她那个脾性,我总不放心,生怕她在那里叫蒋大奶奶欺负了去,正好你料子送家来,我挑两匹过去给她和蒋大奶奶。夜里散了,咱们一处回家,好不好啊?”

这厢应下出去,自然同黎阿则一道往织造局去,走出二门外,只见各处翠柳早发,杉树新抽,梅花玉兰相映,春意蠢蠢欲动。

信步中偶然见一个身影在远处指挥着几个小厮卸东西,陆瞻顿步稍望,“那个人是不是姓刘?”

阿则循着他远眺的目光望去,点点头,“回干爹,是姓刘,是管着园子里一应茶碗杯碟的管家,干爹有事情吩咐他?”

“听说他送我的生辰贴到长园那天,被沈从之请到书房里说了几句话儿……”陆瞻讲完,干脆利落地拂袖而去。

稍刻,阿则招来身后两个火者低语一番,即见其中一位弯起的唇像一枚银钩,“干爹放心,该问什么话,该怎么问,儿子们心里都有数,他要不说,一辈子也不用讲话了。”

言讫朝着那刘管家的背影笑一笑,就似要把这枚银晃晃的钩子戳穿他的皮肉。

金齑翠残的日头底下,另有一把银晃晃的锁头挂在两扇棂心门上头,透过茜纱,隐约可见里头几张倚桌及琳琅满目的多宝阁,一切似乎触手可及,可却叫两扇门阻挡在外。

云禾将金簪斜插入鬓,心有不甘,眼中的光凉如凌汛的细河。骊珠窥其面色,将那把锁头摇一摇,“这书房的门只要沈大人不在就都是锁着,咱们可怎么去翻东西呢?况且里头那匣子还有把锁呢,连钥匙在哪里的咱们都不知道,可怎么办?”

语调听着有几分怅怏泄气,可云禾却不是那等善罢甘休的人,将眉一锁,与骊珠绕出曲径往回去,“依沈从之那大爷脾性,才懒得自己保管钥匙,我这那日偷着将他换下的衣裳翻了一遍,也不见。我揣测麽,大约还是在宗儿身上,他两个一日不离的,宗儿可不就是他的活钥匙?”

“姑娘说得是,我常见宗儿腰上挂着好些钥匙,又是沈大人京里带来的贴身的人,八成就在他身上,只是咱们如何拿呢?”

“少不得想想法子,先别慌,别在人前显露出来。”

说话的功夫,走到一处风雨连廊,迎面见蒋长薇走来,穿着藕粉撒欢通袖袍,胭脂大罗裙,底下顶着个大大的肚子,由玲珑搀扶着,款腰碎步地似在消食。

两个撞上,云禾走近两步福身问安。那蒋长薇见她穿得姹紫嫣红,并头戴着两朵黄黄的腊梅,不似良人的打扮,眼睛里便溢出丝不屑,端着腰身,“七妹妹也吃过午饭来消食?想必爷要归家了,怎的不在房中等候?”

云禾就地站着,斜插的红宝石簪子对着日头晃着,笑唇上的胭脂也似闪着珠光,“他即使回来也是到奶奶房里去的,我忙什么?昨夜不就歇在奶奶屋里的?你们夫妻两个好才是好,奶奶倒叫我忙着迎他。不多时奶奶就要生产,他还是陪着奶奶众人都安心,是不是这个理?”

原来因陆瞻生辰蒋长薇不得去,沈从之想来理不对,回来后便睡到了她屋里去,陪了两夜,大家安生。

蒋长薇一味客套,对云禾浅笑,“到我哪里,我身上不方便,倒不能打发他睡,还是到你房里好,夜里你还是将他请去吧。”

云禾淡笑不语,见飞莺廊口里走来,朝两边福身,“姑娘,姑爷回来了,才刚走进屋里不见人,生了一顿气,饭也不吃,只叫园子里来寻姑娘。”

倏然只见蒋长薇面色起了细微的变化,云禾却不理睬,福身辞去。

屋里宝鸭生烟,幔帐摇摆,两边窗户闭着,烧着炭盆,清香暖和。案上摆了饭,四样菜色两套碗碟,沈从之换了件蜜合色直裰坐在案前,搭着个手肘闷等,见人进来,眉梢露喜,眼眸落红。

“真是怪道了,”云禾跨门进来,将他撇一眼,走到榻上,“你回就回好了,巴巴寻我做什么?往前没有我,你也不吃饭来着?”

沈从之最爱瞧她这伶俐样,说话虽不中听,可眼皮翻得十分俏皮,直翻到他心坎儿里去,便笑着起来牵她,“从前是从前,今朝就要你陪着吃得香些,你过来,咱们对着吃酒,吃过了打发我睡个午觉,下晌外头有席。”

她略显不耐烦,“你回来前我就吃过了。”

“你随意吃些,只当陪我。”

无法,云禾只得在他边上坐下回袖添酒。玉斝里盈盈绿醑,微微波光,返照她媚眼横波。看得沈从之心眼迷醉,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饭,到榻上吃茶。茶里点了玫瑰花,颜色微粉,熏得一个屋子馥郁芬芳。

沈从之浅尝一口,有些吃不惯,却不提,歪在榻背上斜瞧她,“这两日我睡在那边,也没有人惊你的神,你睡得如何?我怎么瞧着眼圈儿有点青?”

炭盆叫骊珠端到榻底下,又转进卧房里熏被铺床,外头就只两个人不对付地坐在一处。云禾捧着茶暖手,盯着盅里一朵小小的干花徐徐绽放,“劳你惦记,我睡得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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