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吹笛(2/2)
溧阳并没有多加怪罪,元辰等人若无厉害处,裴琛也不会辛苦将人找来。回到内屋,裴琛还没有醒。
溧阳神思恍惚,事情愈发棘手,前世的裴铭整日里忙着结交,以驸马的身份广交好友,后她警告,裴铭便不见了。如今的裴铭被通缉,失去许多助力,想来不会前一世般顺利。
如今大周太平,海晏河清,裴铭兴不起风浪。
思虑至此,她松了口气。
刚松缓须臾,寿安宫来人,赐下许多补药,令溧阳明日入宫见太后。
溧阳应下了,裴琛重伤,太后必然会有话问的。太后怜悯裴琛,如何会心疼。
坐在榻前,溧阳惶恐不安,凝着裴琛苍白的面容,心境忽而有些变化,又不那么急了,索性躺了下来。
她太困了,疲惫不堪,几乎沾上枕头就睡着了。闻着裴琛的气息,她渐渐安宁。
闭上眼睛,闻着裴琛的气息总会无端想起那个爱笑纯良的女孩,她英气勃勃,一袭劲袖长裙又是那么可爱,她总是蹦蹦跳跳不会好好走路,嘴皮也利落,上怼皇帝下怼百姓,偏偏又有几分幽默,爱哄人。
一句殿下喊得百转千回,缠绵动情。
她又梦见了裴熙。
裴熙一袭丧服,身子纤细,坐在屋前台阶上,形单影只,在她脚畔坐着几只狗。说来可笑,裴熙得了几只狗,她入府,狗儿就跟着她,摇尾乞怜。
不知为何一袭丧服,她有些吃惊,便坐在一侧坐了起来,“熙儿。”
裴熙没有应,她又连喊了几声熙儿,无人回应。她蓦地明白了,裴熙看不见她,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月影孤单,她面色苍白,手中有一长笛,溧阳皱眉,果然,裴熙搭起长笛吹了起来。
溧阳:“……”别吹了。
裴熙在武学上极有天赋,文学上就差了许多,字练不好不说,音乐之上更是差强人意,偏偏自己毫不自觉,逮到机会就吹笛,丝毫不顾及身边人的感受。
笛音一出,脚畔的几只狗极为躁动,纷纷站了起来,原地打了几个圈后立即扑了出去,跑得无影无踪。
看,狗儿都不听裴熙的笛音。
溧阳笑了,笑得肚子痛,可惜自己的耳朵饱受折磨,她无奈说道:“熙儿,我耳朵痛。”
裴熙听不到,继续吹,溧阳不捂肚子改捂住耳朵了,拼命叫了几声,笛音如风般灌入耳朵里。
折磨死人了。
她气恨,伸手去揪裴熙的耳朵,奈何自己什么都摸不到,掌心空空。
她叹气,语气温柔下来:“别吹了成不成,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糖葫芦?她骤然想起自己给裴琛买了满屋子的糖葫芦,眼内蓄着水雾,她扬首看虚空,灯影重重,她吸了口气,说道:“裴熙,你快些长大,我希望你聪明,希望你如现在这个模样一般,你可以闯祸,我替你兜着。你好些长大,我将大周江山给你。”
裴熙依旧在吹,什么都听不到。
吹了半晌,溧阳面色难看极了,朝前去看,也不见狗儿们回来。她哀怨地看了一眼裴熙,“狗叫声都比你吹得好听。”
裴熙依旧在吹。
溧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敢傻了,孤将你丢到破庙里让你继续做小乞丐。”
裴熙这时停了下来,满面泪水,负气般将长笛的摔在地上,溧阳长长地松了口气,好歹是没得吹了。
溧阳又坐了下来,看着裴熙,心软的一塌糊涂,她靠近些,发觉裴熙消瘦许多,薄唇略显几分寡情,眉眼紧蹙间多了几分凌厉。她有些惊讶,裴熙将脸埋在臂弯里,哭得全身发颤。
“你哭什么?”溧阳无奈询问。
话音落地,外间匆匆进来一人,“陛下、陛下,时辰要到了。”
陛下?溧阳转过脸去,来人脸面陌生极了,她压根不认识。这是什么时候?
裴熙站了起来,身子比她记忆中高了不少,腿长腰肢纤细,这时,狗儿们又回来了,欢欣鼓舞,围着裴熙跳跃得欢快极了。
没有笛音,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溧阳扶额,狗都嫌弃她的笛音。溧阳不觉笑了,裴熙大步离开,她匆匆跟上去,走至角门处,一股力量将她拉了回来。
她过不了那道门。
溧阳哀叹一声,裴熙挺拔如青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连带着狗儿都看不见。
她回望自己屋舍,这是她的卧房,拾阶而上,推开屋门,里面与她离去时一般无二,干净不染尘埃,可见裴熙打扫得更干净。她走到榻前,崭新的被衾,是她喜欢的纹路。
溧阳躺了下来,裴熙做了陛下,她多大?观相貌,有些张开了,个子更高了些,但还是记忆中的裴熙。
她阖上眼眸,微抿着唇角,很好,裴熙做了皇帝。
是梦吗?
是个美丽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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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来临,太后愈发不爱出屋,没事就在屋里活动筋骨,走走停停,总不会无端闲着。她的身体很好,一年到头几乎没什么毛病,风寒都没有。
殿内烧着地龙,进来就很感觉在春日里一般舒服。溧阳入殿后脱了大氅,婢女给她一只手炉,太后躺在虎皮铺就的躺椅上,望着虚空,口中说道:“我找你来,有两件事,裴琛的伤痛,你二人折腾什么,好好过日子不好吗?裴铭的事情交给刑部交给朝廷,你们的人力物力如何比得上陛下呢。折腾来折腾去,不如早些收养个孩子,你府上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你的还是你那个先生?”
“回太后,是皇甫先生的。”溧阳垂眸。
太后坐起了身子,望向溧阳:“第二件事,小四小五的事情,我不宜插手,你也要办得干净些,不能急,今年先摆着,我保她们无性命之忧。你十八岁了,过年就是十九,有些事情也该你去做。我属意于你,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你们是姐妹,可并无血缘。感情好便是姐妹,感情不好便是臣僚,懂吗?”
溧阳听得心口发颤,揖礼回应:“溧阳明白。”
她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里头,太后却哼哼两声:“我知你有心放过明澜,可该知晓仁慈坏事,她针对你不是一天两天,既生瑜何生亮的道理,人人都懂。溧阳,仁慈过了头就不是好事。还有小三那个性子……”
太后顿了顿,皱眉说道:“尚可,做个助力还是不错的,小六完全的捡错了,小七不错,左膀右臂也该是姐妹,小八不提了,糟心。其实你们陛下的眼光还是可以的,龙生九子,九子还不一样呢,更何况是你们这些没有血缘的姐妹。你们若都是好的,陛下的运气也是逆天,总有那么几个不好的练练手。小号废了,你这个大号还是不错的。”
明昭就是太安逸了,像溧阳这般时时有危险感还是不错的。
太后复又躺了下来,这个时候解决明澜好像早了些,她忽而心生一计,看向溧阳:“你手中有明澜贪污的证据?”
溧阳点点头。
“那你就试试动手,做本练习册也是好的。”太后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然后期盼地看着溧阳:“年底前就当我给你布置的期末考试。裴琛如果碍事,我将她接入宫里,我看着,不会有人伤害她的。”
溧阳脸色微红,又羞又囧,想道无事,太后大手一挥要将裴琛接入宫里养着。
“太后,裴琛伤得不轻,不宜挪动。”她急忙出声拒绝,
太后愣住了,仔细看着她:“你喜欢她了?”
“回太后,溧阳不讨厌她。”溧阳垂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后疑惑:“你原来讨厌她?”原来是挺讨厌的,话说不到几句就晕倒,碰瓷界的鼻祖。
搁在现在就不能出门,一出门准能捞一笔医药费回来。
太后自顾自想着,想一出是一出,嘴皮一碰就让给人考试,溧阳头疼不已,苦哈哈地应下差事。她询问:“春日里就要办事了,不等过了春日?”
“你留着过上巳节呢?”太后没好气道,“你若不行,我将你的证据丢给明澜,也是一样的。”
溧阳疑惑:“我、我有什么证据?”
太后不得体的翻了白眼,“我去告诉驸马,你养了个孩子,还是个傻子。”
溧阳生无可恋地跪了下来,道:“臣立即去办。”
太后那双眼睛悠悠地扫了过来,怜爱又慈爱道:“去吧。”
溧阳暗自皱眉,皇甫仪办的什么破事,事情都传到宫里了,她还拍着胸脯说无人知晓。溧阳心口一阵翻腾,走出宫门的时候就明白过来,太后想要保住明澜这才令她此时动手,再闹下去,明澜就会将她自己拉入死人坑里。
溧阳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忍了那么久还是要动手,她能怎么办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唯有领命顺从。
溧阳回公主府寻皇甫仪商议对策,皇甫仪惊得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忙给自己找补救:“太后暗探遍布京城,你瞒不住也是常事,她怎么知孩子是你要收养的,这些时日都是我在照顾呀。”
事已至此,溧阳懒得理会太后用意,太后捧着先帝打江山,会是不谙世事的老者吗?
做梦去吧。
“既然太后说了,你将证据收集一份送去御史台,留下一半,且看御史台的反应。”
“好,我立即去安排。对了,我去看过密道,也封了密道。我去查了火.药,市面上有人打量购买了硫磺等物,怕是自己配制。眼下咬紧的事情是控制硫磺等物的售卖,我去了户部,户部已着手去办此事。殿下且安心。”
“孤知晓了。”溧阳念及明熙,多问了几句。
明熙近日很好,奶水吃得多了,精神也很好,不爱动弹。
溧阳忙碌,没时间去看,嘱咐皇甫仪好生照看,自己先回裴府。
接下来几日怕是不得安宁了。
回到裴府,裴琛醒了,躺在床上听元辰禀报步军的事情,她初入步军,年岁过小,下面有些人面服心不服,趁着她休息就闹事了。
听了几件闹腾的事情后,溧阳就回来了,元辰退下。
溧阳面带倦色,细细问了青莞几句,得知裴琛伤势平稳后,她终于露出了笑颜,赏了青莞些好东西,青莞乐呵呵地与裴琛说道:“等伤好后再戳几个洞,我这样才有钱赚啊。”
裴琛恨不得起来掐住她的脖子shā • rén,溧阳笑了,她有些累,这几日昼夜不眠,担惊受怕,精神都被折磨得不行。她揉了揉脖子,让人寻了薄毯,自己依着软榻眯会儿。
她太累了,没什么心思与裴琛说笑,躺下就睡了过去。
裴琛远远看着她,心有愧疚,让婢女们放轻脚步,不准吵醒殿下。
她想得很美好,不过一刻钟,户部来人要见殿下,她想骂人,溧阳起身匆匆离开了。
裴车躺在床榻上,细细想着多年后的纯臣良将,或许可以举荐给殿下,这样便不必事事看管,也可以腾出时间来休息。
卧房内外静悄悄,午后顾家来人看望,顾修仪从国子监回来就听到消息赶来了,白露白霜借口将人阻拦了。主子是个姑娘,长发吹散,衣衫不整,怎么见外男。
顾修仪只当表弟身子不好,吓得脸色发白,几乎哭着回王府,没过多久,顾朝谙就杀了过来。
这回挡不住了,白露聪慧地搬来一扇遮挡的屏风,好说歹说将人安置在屏风外。
顾朝谙这回没说庄子了,改说华佗,裴琛听得眼前一黑,白霜忙说道:“舅老爷,我家主子身子弱,您捡要紧的说。”
“争名夺利都是一回事,小命要紧啊。”顾朝谙叹气。
裴琛点点头,静心等着下一句。
等了半晌,顾朝谙都没有开口,她疑惑,顾朝谙说道:“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缺什么就知会一声。”
裴琛:“……”真是好舅父。
顾朝谙走后没多久,溧阳就回来了,依旧很疲惫,但坚持与裴琛说了几句太后的话。
裴琛自然不敢赞同太后的意思,给敌人留喘气的机会,过家家玩呢。
“你不怕二公主喘过气来反扑你?”
“不怕。”溧阳淡然,她能杀明澜一回,就能杀第二回。明澜不算大事,裴铭在暗才是最危险的事情。
她没有提裴铭,面色温柔,“你好好休息,步军的事情,我替你管着,些许闹事的人罢了,罚出去就好,趁机将赵康意提一提就好了。”
“会不会急了些?”裴琛有些难不准,眼下不是她当皇帝时候,太过急躁,下盘不稳,中间空虚,上头就会倒了下来。
溧阳言道:“正好试试赵康意的本事,给他军职俸禄,自己若不成,便是自己的问题了。”
同样,太后也是给她锻炼的机会,与明澜正面刚一回,试试明澜的底子,也看看自己的能力。唯有下了战场,才知自己的真功夫。
她从中悟了些心德,心绪豁然开朗,笑容和煦些。
她的笑落在裴琛的眼中,添了些灵气,也没有原来那么冷清了,反而多了些女子韵味。
“殿下有什么喜事吗?”裴琛慢了半拍,只顾美人笑了,压根忘了溧阳出去见下属。
“没什么大事,户部收回不少钱,陛下嘉奖罢了。”溧阳语气淡淡。她并不在乎陛下的嘉赏,前世帝位传承让她明白了些许道理,与其讨好陛下,不如多做些实事,惩治贪官污吏,让大周更为繁荣昌盛。
简单说了几句后,溧阳便去休息了,裴琛也不打扰她。
然后睡不过两个时辰,宫里来人,急唤她入宫面圣。
裴琛担忧,溧阳心知肚明,更换衣襟后便领着元辰走了,元辰乐颠颠地跟上。
方入大殿便见跪在殿前的明澜,她唯一迟疑,明澜便扑了过来,溧阳避让不及,明澜扑了满怀,两人顺势滚下御阶。
赶来的太后扶额,唤人将两位公主拉了起来,自顾自说一句:“期末考试题目简单了些,早知我自己出题目就好了。”
两人滚下来,幸好冬日里衣裳厚,明澜没什么大碍,溧阳砸得头晕,耳畔传来明澜抓狂的声音:“大姐姐无故诬陷我,是想害了我好成为太女吗?”
溧阳眼前发晕,明澜却发疯似的抓住她的衣裳,嘴里念叨着:“陛下要废了我,如今,你满意了。”
姐妹二人一场闹剧,引得宫人们胆颤不已,太后亦是失望,原以为是个黄金,不料还是个青铜。
脑子究竟哪里去了呢?
好在溧阳站稳了身子,只脑晕得厉害,冷厉呵斥:“闹什么,你还有公主的样子吗?”
威仪万千,当真震慑住了发狂的明澜。
太后抿抿唇角,早这么威武,人家还当你是柿子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