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嫂嫂(2/2)
“你让我等,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殿下,你让我等,我可以等,他们等不了。”青莞罕见地发怒,焦躁得在原地跺脚,“我就没见过人命关天的时候让大夫等等。”
溧阳垂眸,青莞发过牢骚后就走了,一头扎进药棚里。
日落黄昏,一队马车停在,青莞闻着气味就冲了过去,上前检查药材,“好药呀,好药呀。”
她愈发高兴,甚至爱不惜手,溧阳闻讯而来,看着陌生的脸孔,上前盘查:“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是杭城来的,二当家让我们送来药材,路上耽搁几日。”领头人是一二十多岁的青年,肤色黢黑,腰间挂着一把刀,说话间嘿嘿一笑。
青莞摆摆手,招呼药童们搬药材,别管哪里来的,有药就成了。
溧阳颔首,吩咐人领他们休息,嘱咐一句:“莫要去见驸马。”
“我们知晓,身子不好,我们来了这里就不能过去见驸马。”
溧阳颔首,松了口气,药材解决了,疫情很快就会过去。但愿一月间内能消除。
五月份天气炎热,棚子里通风,不然时时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卸下药材后,溧阳想去写信,写了一半又撕碎了,不安全。
裴琛的身子受不住,一点都不能碰。
撕碎的信被丢入到火中,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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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炎热,裴琛的身子好了些许,躺在廊下看书,大半月的努力,她已然能翻译八皇子送来的信件。
不知为何,她轻松许多,就像是人瞌睡了遇到了枕头,极为畅快。
心情好了,人就会不安分,她带着网去兜鱼,池塘里鱼不少,一兜下去,网里都是鱼。一网就够了,她巴巴地问顾夫人想吃什么。
顾夫人在算账,她发现账簿上的账目不对劲,苦苦算不出。见状,裴琛说了一句:“你当然对不上,我拿了三千两,你这里没有记录啊。”
顾夫人:“……”罪魁祸首找到了。
裴琛手中的钱都给了白延,暂时没有钱去买药材,悄悄从账上拿了,原本以为顾夫人算不出来,没成想,人家大有进步,查出不对劲,但对不上。
“你偷钱偷到我这里来了?”顾夫人头疼欲裂,“你的钱呢?”
裴琛玩笑道:“养小媳妇去了。”
顾夫人脸色微变,不可置信地看在她。她则肆意笑了,说道:“我买了药材给你儿媳送过去了,您大有进步,再接再厉啊……”
话没说完,顾夫人忍无可忍般揪住她的耳朵,一股怒气蹭蹭上涌至脑海。
“拿我的银子去补贴你媳妇,你当我是傻子吗?以为我看不出来?”
裴琛不怕死,理直气壮:“你本来就没发现,我不说你还在算,指不定算上须臾就不算了,成了一笔烂账坏账。”
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后果,任人拿捏,毫无反抗能力。
顾夫人与裴琛恰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热爱读书,一个整日里最头疼读书,但算术这个事与读书无关,与天赋相关。
顾夫人愣了半晌,目光沉沉,松开她的小耳朵,哀叹一声,说道:“怪我曾经不好好学。”
“先生教算术的时候,您在做什么,和陛下逃学去玩了?”裴琛瑟瑟地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害怕再被揪住。
顾夫人文采极好,顾家人骨子里都是爱读书,顾夫人的兄弟姐妹几乎都是先生,文坛之上颇有名声。
顾朝谙顾朝云顾朝妩更是桃李满天下,小王爷顾修仪也是文采斐然,由此可见,骨子里的血脉很重要。
顾夫人凝眸半晌,神色颇有几分尴尬,唇角微张后又抿唇,似乎难以启齿。裴琛拍桌说道:“就是您逃学去。”
“我很认真的学了,学不会罢了。”顾夫人羞耻,不怕你不学,就怕你认真去学了,怎么都学不会。
裴琛似有感悟,忙说道:“对,不是所有的事情一学就会的。”
她就学不会诗词,工整押韵,非要咬文嚼字,累不累呀?
显得你能耐?
裴琛有苦终于找了地方诉说,准备大倒苦水,顾夫人又说一句:“不止我不会,你舅父也不会,但你姨娘与你一般,心算颇快,几乎不用算珠。”
“姨娘和您为何不一样呢?”裴琛意外,难不成骨血出了问题?
顾夫人艰难道:“她挺笨的,只有算术是最好的,和你一样,不通诗词不说,南疆语言也不会。”
裴琛无语凝噎。
院子里静悄悄的,裴琛默默走了,背手而去,身形被夕阳拉至颀长。顾夫人凝视她消瘦的脊骨,心中沉沉。
五月了,她能熬得过去吗?
顾夫人心乱如麻,又无人诉说,索性研磨提笔书写,挥洒笔墨,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开头写了四字:阿昭亲启。
写完后,她又丢入火中,烧成灰烬。
她从未写过信。
从未。
写过信,她的心口舒坦许多,再度回到账簿前,写了一张欠条,琢磨一番语句后,她写道:儿裴琛今借母亲三千两白银。
写后令人送到裴琛处。
看到欠条后,裴琛如被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问婢女:“你家夫人怎么了?我拿家里银子还要写欠条?”
“夫人说府里开销都是她的钱,驸马有商铺进项,该还的还是要还的。”婢女一板一眼地转速顾夫人的原话。
裴琛咬牙,在欠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婢女恭谨地接过,转身走了。
裴琛气得心口疼,躺在床上半晌没动。
郑州城内各处忙得几夜不眠,裴宅内安静如初,日复一日,今日成了昨日的复刻,日子毫无波澜。只裴琛睡觉的时日多了些。
忙过五月,六月初,朝堂发了嘉赏,此次水患伤亡最小,疫情死了不少百姓,称为天灾。好在疫情没有蔓延,郑州一众官员没有抛弃染病的百姓,大夫医治,药材送了一波又一波,好生照看。
溧阳二字刻入郑州百姓的心目中。
远在寿安宫内的太后闻得讯息后,微微一笑,沉默了许久,似乎想到许多年前春休先生的那一笔。
这个办法最有用。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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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这日,溧阳回府,药浴浸泡了三回,清水沐浴,将自己洗干净后才敢去见院子里的人。
裴琛似乎闲了下来,日日贪睡,醒来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看着天,溧阳走近,她睁开眼睛,眼睛里面陡然生了光,“你回来拉,事情办得如何?”
“不错,很不错。”溧阳在一侧坐下,依旧不敢靠得太近,裴琛不肯,拉着她一起坐下。
一月多未见,裴琛实则思念得厉害,双手揽着她,贪婪地嗅着属于她的香味。溧阳目光晦涩,贴着她的侧脸:“对不起。”
“我所求罢了。”裴琛阖眸,呼吸间涌动的清香让她一味沉迷,她想起梨花林女孩的话,脱口说道:“你身上好香。”
“药草香罢了。”溧阳轻笑,望着刺眼的眼光,她又有些高兴。
她的高兴来自裴琛,源于裴琛。她们在一起,生活还有很久,她问道:“你的身子可好?”
“闷得慌。”裴琛摇首,“你不在,憋闷得厉害,阿娘逼我写下欠条,白白欠她三千两银子。”
溧阳轻笑,眼眶酸涩得厉害,想起顾夫人的品性,心中也很喜欢,“她对你,对明熙很好。她知晓我们的难处,提出主动教养明熙,她看似薄情,实则有情多情,只是她太苦了些。”
“我有办法让她走出来。”裴琛低语,话说了一半,恐惹出来不必要的麻烦又改口说道:“想去看看我认识的那个朋友吗?”
梨花林内的女孩似一抹云,白净无暇,性子纯良,是她见过最纯净的女孩。
溧阳知晓她说的是谁,忍不住问道:“你喜欢她?”
“我最喜欢你,不喜欢旁人,但我想交个朋友。恶鬼与神女。”裴琛用力摇摇头。
溧阳点点头,“我明日陪你去,我今晚准备一份礼物。”她好奇是怎样一个女孩会让裴琛如此盛赞。
裴琛眼光挑剔,交友之际,只选对自己有利的,如赵康意白延之流,譬如可拉拢的林新之,从不交对自己没有帮助的朋友。
梨花林内的女孩是怎样的人?
溧阳许久不归,两人近乎一月未见,两人晚间自然难分难舍。
裴琛并不过问郑州的事情,溧阳也不说,一夜缠绵后,两人去顾夫人处用早膳。
顾夫人精神不错,本抱着婴孩说话,闻言后将孩子交给ru母,打发离开,自己去见溧阳。
“殿下也是稀客,难民如何了?”顾夫人少不得阴阳怪气一句。
“灾后重建,好在水中溺亡的人多,大多百姓未曾熬过疫情。”溧阳细细说了一遍。
比起前一世已然好过许多,溧阳记得当初见到水中溺亡的字数后,久久未曾回神,灾后疫情更是惨不忍睹。
郑州灾情很好的控制,接下来等着朝廷拨银,郑州再也拿不出一分银子,粮仓已空,账上无银。
顾夫人听得很认真,并没有敷衍的意思,甚至提了自己的意见。溧阳诧异,顾夫人屈居后院,着实是可惜。顾夫人不以为然,她想清静些,朝廷上闹腾,顾家出了一位皇后,倘若入朝为官,并无益处。
盛极而衰的道理,不如就这么徐徐图之换取平静。
溧阳品着顾夫人的话,裴琛打了哈欠,让人去催一催早膳。
顾夫人扫女儿似一夜未眠的姿态后问道:“你二人不在家休息,准备去何处?”
穿着一样的衣衫,多半又去招摇撞市。
溧阳微笑:“去见一见她的朋友。”
顾夫人挑眉,“站在墙角下和人说话?”
“我们去拜访人家,礼物都准备好了,您不要嫉妒我交到朋友了,您也出去走动走动,指不定遇上客心的人了。”裴琛不服气。
“你爹为大周战死了,你这个不孝女竟然鼓吹我去找小的,小心你爹半夜来找你。”顾夫人不满。
裴琛不在意,“您心中记挂着陛下,我爹找过你吗?”
“孽障。”顾夫人拍桌呵斥。
裴琛无所畏惧,甚至有再战再勇的意思,准备和顾夫人好好掰扯一番,溧阳脚下踩着她的脚跟,她哎呦一声,顾夫人冷笑:“下次说话前问问你媳妇,小心桌下无情。”
溧阳被取笑得抬不起脑袋,耳朵悄悄红了。
接下来,三人无声用早膳。郑州物价上涨,府内吃食缩减,早膳也不如往日精致,好在三人只想着填饱肚子,并不挑剔,
早膳后,小两口步行出府,裴琛牵着小红马,溧阳跟着她,走走停停,欣赏夏日里的光景。
梨花早就败了,水中荷花已开,接天莲叶,街头上亦有妇人们提着莲蓬叫卖。裴琛买了些许,又挑了些糖。
她与往日一般,店家都认识,今日多了一人,店家笑着打趣道:“公子几日不出门是在家娶妻了,小娘子可真好看,你有福气。”
“那是有天大的福气。”裴琛笑着接过一句,侧身朝溧阳轻笑,溧阳亦笑得温柔。
郑州城内的物价上涨,糖也比外人贵了几文钱,裴琛算着物价,“物价再涨就要出事了。”
价格是商户定的,百姓买不起,典当家内物什,穷苦些的卖女。
“我已让人介入了,适量涨一些,但不会涨得厉害。”溧阳提着糖,双手细洁如同上好的白釉一般,站在原地,气势都与人不一样,居高临下的气势与百姓格格不入。
走到糖葫芦的店铺前,裴琛照旧买了一大根,安在马背上,走了不过十几步就遇到几个孩子沿着她们叫哥哥姐姐。
裴琛含笑地摘下一根,“喊错了,喊哥哥嫂嫂才是。”
小孩子最好糊弄,一根糖葫芦就让她们改口,兴高采烈地喊着哥哥嫂嫂。一句叠着一句,声音高涨,逗得溧阳脸皮泛红,如三月桃夭。
街面上一声嫂嫂高过一声,溧阳长身玉立,风姿高华,引得百姓注目,愈发羡慕裴琛好福气。
走出街面,糖葫芦就剩下三串了,溧阳说道:“难怪顾夫人说你是败家子。”
“我能挣钱呢,再过些时日,京城就会送钱来了,你缺钱不,我给你挪一些用,我不差这些钱。”裴琛笑得肆意,橘黄色的眼光落在她的面容上,虽说依旧苍白,却有别样的灵动。
溧阳淡笑,心变作柔软,她这样高兴,眼波流转,似回到上一世,她还是快乐调皮的裴熙。
走出街面,再出一阵便至梨花林,梨花已谢,树上挂着些小小的青色果子,还没有熟悉。裴琛刚至,墙头上踏出一只脑袋,林间疏密的阳光落在她的肩上,她兴奋地裴琛招手,“哥哥好,这是嫂嫂吗?”
裴琛颔首,她立即眯着眼,霎时间双颊飞上一抹红,“嫂嫂可真好看,你们要进来玩吗?有嫂嫂在,我便不算私见外男。”
一句话显出她的教养又昭示她被礼法困住。
溧阳突然明白裴琛对女孩的喜欢了,无关男女亲情爱,而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
光明磊落。
女孩走至门边,踮起脚,裙摆再空中划过美丽的弧度,她轻笑,先朝两人福礼:“哥哥好,嫂嫂好。”
溧阳将剩下的糖葫芦递给女孩,“你很可爱。”
“嫂嫂说话可真好听。”女孩看得目瞪口呆,笑意呆呆,当糖葫芦在面前闪过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嫂嫂进来坐,我给你们煮茶喝,我会煮茶的,梨花茶。”
梨花林颇大,院子里有棵梨花树极高,颇有遮天蔽日之感。一路走来,脊背生汗,林内清爽宜人,十分凉爽。
女孩抱着茶走来,婢女端着茶壶,觑了客人一眼后又垂眸。
溧阳扬首看着梨花林,感叹错过梨花林的花期,鼻尖涌来淡淡清香,香气凛冽。她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心气宁和,在这里长大的女孩必然也是清新雅致之人。
女孩拉着她坐下,端详她的面容,笑若骄阳,裴琛轻咳一声:“你盯着她作甚?”
“哥哥,你怎么娶到嫂嫂的?我也想娶呢。”女孩托腮哀叹,“我若是男儿,那我就可以日日出府去玩了。”
“女孩也可以,我在家出门都不需要父母同意的。”溧阳适时说了一句,观察女孩面容,五官虽好,可面上凝着一团稚气,多半刚及笄或者未曾及笄。
女孩眨眼,“咦,规矩不一样吗?”
不一样。”溧阳颔首。
女孩望向高高的院墙,眼中扑闪扑闪,悄悄问道:“我能和你们出去玩吗?”
“不成。”溧阳冷漠拒绝,“你父母会担心的,我们会有拐卖良家妇女的嫌疑。”
裴琛看向殿下,果然,还是那么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