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3/4)
瑶持心一时无暇感伤那比纸薄的人情,一咬牙,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于半空里夺路狂奔。
瑶光山乱成这样,找林朔已经没有意义了。
剑气停在布满结界的浮屠天宫外,她跳下来,提着裙子边跑边喊:
“爹!”
此处有历代掌门加固的法阵,还有瑶山老祖残存的灵力,如果说下一刻便要天崩地裂,那整个九州最安全的地方无疑就是这里。
灰蒙蒙的结界并不拦她,十分包容地将大师姐吞入其中。
瑶持心在空旷的殿宇里打转,喊一声爹,四面都有回音附和她。
“爹!——”
就在行将抵达仙门老祖那尊巨大的雕像前时,她身形陡然一滞,分明望见汉白玉底座上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老……”
瑶持心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耳边却听得“啪嗒”声响,她怔忡地垂头,看见绣鞋从粘稠的一滩血洼里缓缓抬起来。
而目之所及的数丈距离间,断断续续都是血迹。
“老爹!”
她飞奔向雕塑之下,颤巍巍地扶起瑶光明,尚没出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涌——瑶持心长这么大,几时见老头子这样虚弱过。
“爹,我带你去找朱雀长老,我现在就带你去……”
瑶光掌门是个其貌不扬的大胖子,平日红光满面时瞧着十分富态喜庆,好似民间哪家看铺子的大掌柜,此刻真元受损,五官便急速干瘪衰老,更像一只皱巴巴的癞蛤蟆。
他周身灵气外泄,艰难地从怀里捧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小包袱,狠狠推给她。
“这是镇山印。”
瑶光明喘了口气,“拿着,快走。”
瑶持心视线模糊地接过来,哪里肯抛下亲爹不管,“是要去开启镇山大阵对吗?我们一起走啊。”
老头子仿佛是连说话都吃力,又仿佛是不想和她多做解释,奋力地把人往边上一攘,难得如此疾言厉色:
“走!!”
她被推了个踉跄倒退几步。
即便不中用如大师姐,也能看得出她爹如今已回天乏术,真元碎裂是迟早的事。瑶持心两手托着包袱,无所适从地哭着叫了几声“爹”。
“快,点,走!”
瑶光明从牙缝里拼尽全力挤出三个字。
她用袖子擦把眼泪,知道大难当头叫爹也没用了,到底狠下心肠转过身去,又开始了新一轮夜奔。
从后门的结界里出来时,外面的天完全变了样,半空里御剑的不是黑衣散修就是北冥剑宗的门人,瑶持心不敢撒丫子随便乱飞,压低高度乘风而行了一段路程,便落下地去抱着长裙子徒步跑路。
她这一身盛装,摆着看是富丽堂皇,真行动起来简直是拖泥带水般累赘,瑶持心一面“呜呜呜”,一面沿途撕开绣纹繁复的裙摆,一瘸一拐绊绊磕磕地朝瑶光大阵的方向而去。
她心里乱极了。
一半还沉寂在亲人枉死的悲痛里,另一半又迷茫得不知如何是好。
重启镇山法阵是她在临危之际的第一反应,好比寻常人在外受了欺负会想着报官一样。
但事实上,要催动阵法至少得化境以上的修为,整个瑶光也就长老级别的能办到,除此之外就是林朔。
大师姐不在这范围之内,她去了也是干瞪眼。
法阵又不会因为她喊两声就敞开心扉。
该如何是好?
或许应该先去找林朔?
还是说先联系上附近的守山弟子?
朱雀峰怎么样了,玄武长老出关了吗?
没等她“或许”“还是”出个名堂,脚踝猛然划过一道钻心的刺痛,瑶持心右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脸朝地。
小腿的筋脉被割断了。
她艰难撑起半身,刚痛苦地抽口了凉气,蓦地便意识到什么,猝然抬头。
四面八方不知几时出现的黑影们正从天而降,缓缓聚拢,在浓云惨淡的夜色里鬼魅般将她困于其中,堵截住所有去路。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师姐吗?”
包围圈里一个穿着内门靛蓝长袍的少年越众而出,他看上去也就凡人十六七岁的模样,半张青涩的脸照在晦暗的月光下,声音懒散却恶劣。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瑶持心只觉得他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姓,大约是时常跟在白燕行身边的某个内门弟子。
她两手抱紧镇山印,不由冰凉无望地想:
整个瑶光居然有那么多内鬼吗?
“对呀,很吃惊么?”
对方似是从她表情里读出她心中所想,理所当然地歪了歪头,“哦,也是,如师姐这般天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是很难想象一夜灭门,全族皆亡的下场。毕竟像瑶光山这种盛产天真大傻子的世外桃源也不多见了。”
瑶持心自己就是那个天真的大傻子,听了他这番话当下无言反驳,但情绪上又十分愠恼,于是只好红着眼,青筋鼓胀地怒目瞪他。
可惜眼神再凶狠,终究不能伤人,少年一点没在意,反而被她逗笑:“别动气呀师姐,一路跑得如此狼狈是要找谁救命去?”
“让我猜猜——应该是林朔吧?哈,那条疯狗确实撑得最久,比旁人足足多半柱香,腰斩了还不肯乖乖地咽气,最后竟自爆真元,到底是个有骨气的。”
瑶持心握着镇山印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应声崩断。
她愤怒地咬着牙热血上头,一个手诀尚未形成,却被对方凌空拍来的法咒打散。
少年面容冷冽:“结印这么慢,就别学人偷袭了,你是刚引气入体的剑童吗?那些看山门的外门弟子都比你利落。”
大师姐晾着一只苍白的手枯坐在地上,尽管不甘心,又明白人家说得没错。
她现在别说还击,恐怕能接一招都够呛,哪里来的本事给人报仇。
瑶持心自认理亏地不言语,少年却见她这副窝囊样心头更有无名火。
“真不知白燕行是怎么忍你这些年的,我若是你,爬起来跟敌人同归于尽也好过坐在那里哭。”
“掌门不是把上好的丹药都喂给你了吗?你倒是炸个真元给我看看啊!”
他说到这里大约也觉得无趣,终于轻嘲着哼笑出声,“罢了,是我对你期待太过,师姐这么个养尊处优的人,哪儿敢轻易去死。”
一个杀术很快凝在他指尖。
“瑶持心,物竞天泽,民间的牛羊在宰杀前也是让人舒舒服服地圈护着,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下辈子再去后悔吧——”
裹挟着刀光剑影的飓风扫开烟尘,以摧枯拉朽之势朝她面门袭来,她大脑一片空白,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抱头闭眼。
视线短暂漆黑的一瞬,连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变得缓慢了。
然而预料中足以撕裂皮肉的痛感并未来临。
耳边隐隐有清脆的裂帛声。
她无端捕捉到什么,蓦地睁开双目。
来势汹汹的符咒恰好让一道剑光阻拦,那剑影去势不减,接着乱花一般闪在周遭密不透风的人墙上,快得目不暇接。
术法荡开的刹那,刺客们齐齐应声倒地。
大师姐仰着头犹在茫然惊愕,月夜下的青衣人手握一柄古拙的长剑,于半空中洒下刃上鲜血轻身而落,正停在她面前。
瑶光山内门弟子皆着蓝衣,而青衣则是……
那人没给她时间发呆,微一弯腰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简短道:“走。”
瑶持心被他一把拉到一半……没拉起来——腿断了!
大师姐蹒跚地跟了两步,挺对不住地冲他抱歉道:“我……我脚上有伤,还没恢复。”
青衣人闻声往她脚踝处一扫,很快便抬起一条胳膊递过去,“抓稳。”
她赶紧伸手抱住,几乎是同时,整个人被他抄手一捞,凌空御风直上。
这是她生平所见过,除瑶光明以外御剑最快的人。
仅眨眼工夫就将一干追兵远远抛在脑后。
才从剑招之下惊险生还的蓝衫少年总算腾出手来,连着朝他二人拍了几道法咒:“追!别让他们逃出瑶光山!”
天上的黑衣散修们闻声而动,术法与利刃的光好几次要碰到瑶持心衣角,都被脚下的剑敏捷地避开了。
她扶着青年的肩,顶着烈烈夜风出声提醒:“我刚从浮屠天宫过来,那边恐怕不安全了,从西绕道观星台吧,如果防护阵法还在,应该能够挡上一会儿!”
对方听了似乎没有犹豫,一声不吭地依言掉转方向。
“小心左边的符……”
“啊右边又来了!”
夜风里,那些紧追不舍的剑光流矢一样缀在背后,全天下好像皆是要取她性命的人。
瑶持心这一路遇上的不是想害她的就是背叛她的,几乎以为自己要孤立无援,怎么也料不到最后会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弟所救。
人家还顾及她本事不高,御剑躲偷袭的同时都要腾出手来回护,怕她掉下去。
果然落叶知秋,落难才能见人心。
瑶持心忍不住眼睛一酸,狠狠地拿袖子揉了一把,不让自己太矫情。
“到了镇山大阵附近,你就放我下去吧,我还要去开阵呢。”
青衣人终于微微偏了下头,褐色的瞳静默地注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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