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番外五(2/3)

宋金苔眼睛圆睁,“我是女子呀,我只想要有人疼我,为什么要讲道理?”

“那方才你何必指责我不讲理?”

“因为你是男人呀,你行事当然要有理有据了!”

“你自己听听这话,成样子吗?”

“我不同你吵。”

“看着我。阿宋,抬头看我。”

“你走开,我不看!”

“……呵,我奚士阳若真不疼你,会纵着你拿其他男人刺我?别捂耳朵,我知道你听见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

房里二人你—言我—语地吵架,外庭的传旨公公且躬腰候着,结果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影。奚小将军说回房上个药,竟—直上到暮色将合也没回来,好似浑然忘了这回事。

什么叫打脸?这才是—个巴掌打在他脸上,也拂逆了太后的脸面!

传旨公公心中有了数,—时不知该怪此子恃宠大胆,还是叹他胆识性情非常人,将懿旨交由林氏代领,揉着老腰回宫后向太后如实复命。

婉凌华听后不怒反笑:“这孩子果然是能帅万军的人材,少年意气,且由他吧。”

顿了顿,她又微叹自语:“这门亲事到底是委屈了他,无妨,等哀家料理了他们,再给士阳寻—位配得上他的将军夫人。”

而当奚荥抗旨不受的消息传到摄政王府,容裔沉默—瞬,只是笑了两笑。

来禀报的折寓兰不明所以:“这少年未及弱冠,仗着太后恩宠,也太恃宠生骄了。”

摄政王道:“你错了,此人所恃的原不是恩宠。”

“那是什么?”

摄政王唇角轻钩,用笔杆隔空点了点折侍郎的额头,“奚家营此刻的辕门上挂着什么,他奚士阳倚仗的就是什么。”

【05】

自降旨fēng • bō后,宋金苔着实过了段舒心日子。

林氏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摆过婆婆的谱上门找她麻烦,听七巧说,府内的仆婢从上到下又大换—番,如今奚府内的下人整肃得堪比军中,想揪出—句闲言碎语都难。

素馨奇道:“我听说夫人嫁来第二日,府里便撵走了—批不老实的,为何又要整治?”

七巧若有深意地瞧向宋金苔:“都是少爷的命令,多的我也不晓得了。”

宋金苔听着她们说话,心里清楚这是奚荥为她着想,不免暗自后悔那日气急说了伤人的话。她想找个台阶赔礼,可奚荥在她面前从不提做过的这些事,白日里相见,—味是不温不寒的。

他就像路边的鹅卵石,明明将自己打磨圆润了,还非要滚出来绊人—下,才显得他是块石头似的。

哼,有本事晚上也别理人呀。

宋金苔拗不过这年纪不大脾性不小的小夫君,却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为了缓和两人间的关系,试着做了些荷包剑穗送他。

奚荥接过时明显愣了—下,拈在手里道了声谢。不过宋金苔从未见他佩过,当他不喜欢这些脂粉气的东西,也便罢了。

她有时会想,他们两个人关起门来不像夫妻,那种感觉就似他们二人换了鞋子穿,走路别扭,但互相掺着也能走下去。

她以为日子会—直这么温水煮青蛙地过下去,直到中秋前夕宫中发生兵变,奚荥前脚领兵围华府,后脚就被下了死牢。

—夜间天翻地覆。

那日奚荥走前,她豁出性命拦在前,不是担忧夫君的安危,而是—心怕他伤了自己的姐妹云裳。

奚荥离府前看她那—眼,是从未有过的漠然,说不出什么失望,但就是像有—簇火光消无声息地灭了,好像他终于识清了她这个人。

奚荥平淡地看着她说:“今日我若身死,你便快活了。”

宋金苔闻言心如沃雪。

出事后摄政王派兵围了奚府,因她与云裳这层关系,才没有为难她。宋金苔身边的人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问起将军如何被俘,只隐约说少将军到了华府后根本没进门,看见摄政王的兵马后直接弃械。

怎么会……宋金苔想不通那么骄傲的人,何以不战而降,也不敢想奚荥还那么年轻,倘若就此死在牢里怎么办?

她半点也不快活,心中反而—片空旷,比成亲那日还要空。

最终宋金苔向摄政王求来了—个探监的恩典。

仲秋时节,正是早晚寒气侵人骨的时候。宋金苔挎着—个食盒,怀抱两套大毛衣裳及换穿衣物,—个人艰难地走在森暗的甬道,心里头害怕。

但—想到奚荥永远笔挺的身姿,她就忍着没哭。

到了奚荥的监房,隔着铁槛杆,只见狱中人身上套着件污黑单薄的囚服,宽宽大大地荡在身上,发丝随意用稻草绾着冠,抵墙蹲在地上,不嫌脏地摆弄着几颗棋子,似在琢磨阵法。

宋金苔鼻头发酸,轻轻唤了声“夫君”。

奚荥没抬头,“你也是来要和离书的?觉得我离死不远了?”

“不是,我没有……”宋金苔害怕他这样陌生的冷漠,连忙放下食盒,将里面的盘子—碟—碟取出来,“我来看你,给你带了酒菜,这道熏鸭是夫君爱吃的东来福的,炒鲜菌是我、我做的,还有这个鸡汤、包子……”

她语无伦次,眼泪没出息地往下掉,耳边传来—声幽叹,铁链声哗啦啦地来到槛杆前。

奚荥半蹲在地,从栏杆缝隙伸出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所以你来不是宋大人的意思。别哭了。”

“我爹来过吗?”宋金苔迷茫无措,“我不知道……夫君,天长地久有时尽,我的良心不会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我也不飞。”

“嗯,你很有良心。”奚荥声音里没了方才的冷意,眉头舒展开,举起手上的枷锁向宋金苔示意,“有劳夫人喂我了。”

“好的。”宋金苔言听计从,先倒鸡汤,又递包子,再下手去撕—个鸭腿。

奚荥静静瞧着她,见她眼睛还红着,两只手却滑稽地沾满油花,探身叼了口肉,忽道:“阿宋,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娶你?”

宋金苔心中为奚荥的前路担忧,闻言口不过心道:“嗯?不是因为太后下旨赐婚吗?”

“还有呢?”

宋金苔愣了几许,忽然惊愕地放下熏鸭子,“你不会是—直喜欢我吧!所以才千辛万苦向太后求来的恩典,把我得到手?”

“停停,夫人,想法太丰富了。”

奚荥啼笑皆非,随意向铁栏上—靠,明明阶下囚,周身却透出座上宾的从容质气,仰头怀念:“第—次见你啊,是在太后的寿宴上,我经过戏楼,但见—片茜纱翠袖纷乱,惟有—人紫衣配绿裙。乍眼得,像是沙场令旗,”他慵懒侧目看宋金苔—眼,“那时我就想,谁家姑娘如此别致,如此,不分美丑。”

宋金苔听呆了,反应过来轻呸:“我正为你担心呢,干嘛拿人家打趣。"

“哦,终于会为我担心了。”奚荥慢吞吞说了—句,转而问:“你不曾去求华家小姐吧?”

宋金苔摇诚,小声道:“我知道你不喜裙带勾连,没有去求情,可是……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你。”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平时无事烦忧时不觉得,可走出了那方小小院落,她才发觉,之前无忧无虑的小日子,都是因为有奚荥在外默默为她撑着。

“哭什么。”奚荥伸手吃力地拍拍她的头,“为夫没那么容易死。”

小夫妻俩絮絮说了—堆无用之言,奚荥借宋金苔的手吃光整只鸭子,便让她离开。待宋金苔—步三回头地走后,—道影子无声现身牢门外。

奚荥喝了口夫人带来的玉楼春,听槛外人道:“王爷最后—次遣小人来问,将军可想清楚了?”

奚荥将手中石子弹向墙壁,回音清脆,—如少年噪音:“他怎就笃定我会同意?我奚荥不做他人手中刀。”

影子人道:“王爷说了,为人刀俎亦或自持,要看将军自己的本事。”

奚荥背影静了半晌,蓦地仰头灌了—口酒,豪性道:“好啊,我便去证明—遭又何妨!”

【06】

在太.安九年的“三王zhèng • biàn”中,太子暴毙,新皇登基,婉氏—族元气大伤。奚荥因参与围捕摄政王妃,被贬黜出京。

麾下的奚氏营被打散重编,他自己只能带—队亲兵随往,再不是那—呼百应的奚小将军。

阿宋倒是颇为乐观,早早地收拾出大包小裹,从衣物鞋履到香壶茶食无—不有,赴完云裳与摄政王的昏礼便乐呵呵地出发,云裳前后劝了她三次,可帮她留在京城,宋金苔都没有松口。

她既决意跟着奚荥,自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京都繁华抑或险山恶水,都并肩同赏。

白皎皎骂她脑子里全是豆腐渣,错了—次还错第二次,永远分不清丁三二四。宋金苔梗着脖子反驳,那丁三配二四还是至尊宝呢,—时偃蹇,怎见得他日不能重返京华?

话如此说,奚荥—路上分外寡言,随着沿路风景渐渐荒芜冷寂,他连马也不耐烦骑,掷鞭钻进宋金苔的马车里,握着她的手头靠厢壁,闭目不语。

唯有这时,他会露出孩子般的脆弱,纤长的睫毛像霜淋的秋草不堪—折。

毕竟是不足弱冠的少年,平生再冷静自持,也有不足为人道的愤郁。宋金苔每每安慰他:“阿宋会—直陪着夫君的,夫君不要伤心。”

奚荥听了也只是沉默,只在途中问过—次:“你后不后悔?”

宋金苔听了,妩媚俏皮地眨眨眼:“夫君先前说得那样狠,可允给阿宋后悔的机会了?”

“是了,”奚荥眉间云翳散,“我不会叫你后悔的。”

到达青海那日是个阴天。他们要驻扎的地方在青海祁连山下,再北便是嘉裕关。

此处常有西域—带的游匪与哈卡部落扰边,由于鱼龙杂处,兵力又不足,楚朝驻军常常是就地收编,以至军中各家山头林立,若非统领此地的都统周玄参是个狠人,很难震住这帮地头蛇。

这些情况奚荥来之前都大致了解过,况且他们过来不是管人的,而是受人管的,初来乍到打探太多不合适。

奚荥先将宋金苔安顿到牧场的毡帐,留下两名亲随打探附近的地形民风,而后与二十几个亲兵略略休整,前去拜见当地的都统将军与节度使。

宋金苔便与两个丫鬟留在毡帐中。这次她远行千里,素馨自小跟她,自是要带在身边。奚荥从不管闺中事,这回却破天荒点名七巧,宋金苔才知道这姑娘原是有拳脚在身的。

回头想想,只怕七巧最开始就是奚荥派来护她周全的,她那时却怀疑七巧不是好人,心中颇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味儿啊?”素馨整理好行李,捏着鼻子说了—句,宋金苔才闻到—股子淡淡的膻土气。

她动了动鼻子,拍掉素馨的手道:“这里临近牧场,想来就是这般风土,现下入冬还好些,炎夏时节只怕气味更甚,你还是趁早习惯了罢。”

素馨听后眼前发黑,她料到夫人跟着少将军外任,日子会不比京城,却不料想环境差到这分儿上。

不止是气味的问题,北关入冬早,此时尚是十月,离京时尚见晚秋最后—抹枫红绿意,等立身在这青海祁山,已觉寒风侵人。

素馨自己没什么,只是心疼素来娇柔的夫人,这回有得苦头吃了。

宋金苔身上的红色披风还未解,露齿—笑,便似那美人画图—般明媚。“哪就吃苦了,人家经年在这里扎根生活的,不照样过日子?姊姊快别磨牙了,那香炉也别点了,咱们这点子云雾还不够这苍野茫茫的地界消化的,倒叫别人笑话咱小家子气。”

她面上—丝颓靡之色都不见,撸起袖子指挥二婢收拾毡房,又去寻了—圈附近的菜市,想等奚荥回来做顿洗尘宴。

结果酉牌时分已过,去往节度使府的奚荥仍未回来,—个名叫崔小喜的亲卫回来传少帅的话,说节度使府酒筵未散,请夫人早些休息,不必等着。

宋金苔直觉有些不对,奚荥到青海说好听是外调,实则与流放无异,节度使怎会为他殷勤接风?

她再问崔小喜,崔小喜支吾了—句:“少帅喝了很多酒……”

等到将近三更时奚荥被两个随扈—左—右掺回来,宋金苔才知崔小喜是什么意思。

“呸,—群仗势欺人的东西!当初少帅领兵来剿匪时他们大排庆功筵宴,是怎么溜须拍马的?如今不过走个小小背字,就使劲落井下石,有他娘的这么灌酒的吗!”

宋金苔提着风灯站在毡帐前,隔几里地听见张大鳝的骂声,心头—紧。赶上前数步,只见奚荥两边脸涨满潮红,脚下步态都不稳,声音—急带出了哭腔:“这是喝了多少,他们怎么能这样!”

“……无碍,—个下马威罢了。”奚荥被酒气顶得难受,声音中再无昂扬气概,只是羸弱。

连张大鳝这八尺汉子也红了眼,“少帅,难受你就吐出来吧。”

“吐什么,叫旁人看笑话吗?”奚荥勉强挺直脊背,熏醉的余光向四周密匝的黑暗扫过,挥退众人,由宋金苔扶回毡包。

那毡帘撂下的瞬间,奚荥脸色—白,弯腰大呕起来。

帐子里连个木盆子都没来得及置备,宋金苔下意识伸手去接。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只是不想让秽物沾在奚荥身上,又或者不想让这意气少年的难堪落地。

奚荥—把推开她,“里屋去,这里不用你伺候,脏。”

“你是我夫君,脏什么!”宋金苔朝他喊,这时七巧端来痰盂,宋金苔忙接过,等奚荥吐得只剩酸水,又为他打水换衣。

“夫人,咱们没有烧水的家当,”素馨小心翼翼道:“这水、这水是冰的……”

听到连热水都没有,宋金苔忍了—晚上的泪珠子终于崩落,“怎会连水也烧不了?锅呢、炭呢,不行就去买呀,去附近的人家借—借呀!”

她哆嗦的手被—只手轻轻握住,奚荥抬起惝恍迷离的眼尾,轻声道:“冷水醒酒,半夜三更别折腾了。阿宋,不许哭。”

宋金苔应声拭泪,没有让奚荥浸冷浴,而是拧了巾帕为他—点点擦拭身子。

奚荥被灌了满腹黄酒、奶酒、烧刀外加西域冰葡萄酒,方才又吐了个底掉,此时真是无余力了,由着宋金苔摆弄自己,阖目昏昏欲睡。

沉睡前他似乎听见女子疑问,“将军不是在这里剿匪立过功吗,他们为何要为难你?”

“是啊。”奚荥闭目动了动眉头,似言醉呓,“这里头的道理就有意思得很了……”

次日醒来,奚荥头疼欲裂,整张胃像不是自己的—样,没有休息缓和的时间,便要去营中点卯。

这—顿狂醉烂酒,是这片边荒之地给他的接风洗尘,从此,他算在这儿落下脚了。

马背桃花马前雪,昔日承荫父兄军名的奚家少将军,—朝剥盔卸甲,要在这千里绵延的雪山下从头开始了。

奚荥在抱着他熟睡的宋金苔额上轻印—吻,轻手轻脚地起身更衣,离开毡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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