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墨池(1/2)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其实从某个角度来看的话,也没什么逻辑问题:

毕竟好人好事带给人的冲击感没有恶人恶事的强。

但反过来说的话,如果一件好事的传奇程度和带来的冲击感,能够强到某种地步的话,就能达成“好事传千里”的成就了。

这个传奇程度也不用太高,只要能比“永平长公主尚未及笄便能主持兴修黄河水利、自此之后数年来黄河再未泛滥”高就行,肯定能够比施莺莺还声名远扬。

很明显在这个世界,能做到这点的人还没出生,于是施莺莺一行人刚抵达湔山*,就受到了当地官员的热烈欢迎。

自她在黄河郡不受接风洗尘之礼,就带着工部的人们匆匆去实地勘察被冲毁的堤坝的状况后,她的贤名便一传十十传百地扩散了开来,以至于湔山县令也用最简单、最省事的方式接待了她,半点也不拘虚礼,直接把人给带去堤坝被冲毁的地方了:

“禀永平长公主,灾民已经疏散完毕了,就等殿下亲自去看看堤坝,再细议怎么抢修。”

施莺莺登上瞭望台,一眼望去,就知道湔山这里是怎么回事了:

同样是洪水决堤,冲毁堤坝,可是和黄河郡有人力干扰、所以偷工减料了的工程不一样,这里就是单纯的因地势险要而水势格外汹涌,把真材实料的堤坝给硬生生地冲垮了。

因此她要面对的局势,就格外困难了起来。

此刻正是湔山的洪水期,可以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没能占据“天时”这一要素;而“地利”和“人和”这两点,也无限趋近于零:

黄河郡好歹物产丰足,又多豪门大户,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都不缺;而湔山多悬崖峭壁,乱石险滩,都弄不到修堤坝要用的沙袋和木材;再加上这里地势高,人口少,用普通的分发粮食聚集灾民的办法来招工,估计只怕十天半个月的都不一定能招够人。

——难上加难,雪上加霜。

湔山县令也知道自己这边的艰难程度。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试探着问道:

“长公主,这里也能用黄河那边的束水冲沙法吗?”

毕竟施莺莺在黄河那边用的新式治水法太有名了,一被传开来,黄河流域上上下下有条件的都试了一下,还真的让黄河畅通了不少:

在别的地方都成功过,没有道理在他们这里就失败吧?

“不行。”施莺莺摇摇头,阻止了这个提议。

她穿着和周围人别无二致的短打,一路涉水过来,衣角还带有潮湿的痕迹,更不用说已经湿透的、全都是污泥的鞋子了,怎么看都有点小狼狈,半点天家贵胄、金枝玉叶的娇贵也没有。

但当她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奔涌不息的洪水之时,就会让人格外安心,似乎有这样的一根定海神针在,那么他们就什么都不用怕,肯定能坚持到最后:

“在黄河流域可以用束水冲沙法,是因为那里泥沙淤积,一碗水半碗沙,不先把常年淤积下来的泥沙冲开的话,堤坝修筑得再好也没用,河床依然会被抬高,河水一定还会顺着高河床涨上去决堤。”

“但你们这里……”施莺莺伸出手去,点了点还在咆哮奔涌着的江水,继续耐心解说道:

“水流湍急,问题不在于泥沙淤积,而在于堤坝牢固度太低,一不小心就会被完全冲垮。”

“而且水流又这么急,即便勉强堵死决堤口,也无法派人下去修,只能从上面直接吊下物料来,堵住一点是一点,等枯水期再派人下去调整。”

湔山县令顿时苦了脸,他虽然不懂水利,但至少知道自己地盘上究竟是个什么架势,施莺莺说的对是一码事,但是他们力有不逮又是一码事:

他们已经用光湔山库存里的所有砂石和巨木来堵决堤口了,要想再挤出多余的物料来重修堤坝,是万万不能的。

可湔山县令还没来得及诉苦,就又听施莺莺发令道:

“传令下去,每家每户出五个长三丈、宽二尺的竹编大筐来,放在堤岸上。每日只要能背鹅卵石过来填满一个筐子,就能领到当日的赈灾粮。”

“等所有筐子都填满之后,再齐齐把筐子吊下去;只要各家放下去的筐子编得够细密牢靠,填的石头足够实沉,能不被水冲垮,他们就能领到新一批的赈灾粮。”

永远不要小瞧人们在逆境中爆发出来的对食物渴求的力量。

数日后,江边便多了许多盛满了鹅卵石的大竹筐,也亏得湔山民风淳朴,没有偷奸耍滑投机取巧的现象存在,个个竹筐都结实得很:

当这些装满了石头的竹筐被从高处一个个地吊下去之后,决堤口处便出现了一座堤坝的骨架;接下来只要将缝隙堵住,一座采用了全新的材料和修筑方式的堤坝,就能成型了!

“等今年枯水期的时候,再用同样的方式修一江心坝以分水,雨季便可引洪入外江泄洪。”施莺莺全程在旁边监工,一点偷懒的心思也没有:

“江心坝要直面江水的冲击,所以必须每年一修,不得有违。”

要不是看着湔山县令在她旁边跟前跟后的,都没人能相信,这个看起来特别平易近人又跟他们一样吃苦的小姑娘,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长公主,而这也让人们对她更信服了:

不是他们吹,哪一国的皇储能够亲自前来监工治水?没看见隔壁大燕国的二皇子都直接看直眼了,还跟条狗子似的陪在施莺莺身边忙前忙后吗?

——虽然很不好说他究竟是看治水的盛况看入迷了,准备偷师,还是真的很单纯地在看施莺莺本人。

再加上这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方法还真的堵住了决堤的大坝,因此不管施莺莺说什么,都能够有一帮人为她争先恐后地办事:

“内河泄洪不畅,原因主要在河道上:为绕开湔山山体,无法修直渠河。这样一来,枯水期水流会中途滞涩,无法起到其应有的灌溉作用,且还会淤积泥沙;丰水期因弯折过多,则面对湍流之时易决堤,长此以往,则弯道愈弯,滞者愈滞。”

周围的人都听得入迷了,毕竟在重文采而轻实干的朝云国,这可是个全新的领域,连湔山县令都忘了对长公主应有的敬称,一迭声问道:

“可要另派人手去凿通山体?”

“太慢了,来不及。”施莺莺想了想,在随身带着的卷宗上写下了一串调配比例式,递给了跟她一起来湔山的工部人员,道:

“试一下这个新的火/药配方,一硫二硝三木炭,实验的时候少量多次,切不可操之过急。”

工部人员毫不犹豫地领命离开后,施莺莺这才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跑腿,帮她协调各种物材的谢北辰,疑惑道:

“你不累吗?快去休息吧。”

谢北辰的心理活动顿时来了个比湔山河道还要九曲十八弯的流程:

她注意到我了,她关心我,她喜欢我!你输定了,卫楚,我的进度在你之上!

……算了,就当是这样吧,问题不大。

于是他模仿着卫楚的姿态,很高冷地一点头,就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系统觉得自己现在是唯一一个身处迷雾之外的智者。身为和施莺莺同进退共生死、同一战线上的战友,它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施莺莺,这条狗子居心叵测:

“莺莺啊,你觉不觉得这个人有什么地方和别人不一样?”

施莺莺沉吟片刻后,恍然大悟地一合掌,真挚道:

“我悟了,他果然是个靠谱的盟友,值得发展成长期合作对象!”

系统:“???你是怎么曲里拐弯地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施莺莺有理有据地分析了起来:

“卫楚愿意跟随我,是因为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了。”

系统欲言又止:“不,我觉得可能还有别的因素,就是跟谢北辰一样的因素……”

施莺莺继续道:“周明德愿意扶持我,是因为一来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赶鸭子上架也只能把宝押在我这里;二来他透过浅薄的色相看到了我博学多才的内心,深知我是不世出的明君,为了家国天下、社稷黎民,他也会选我的。”

系统试图插话:“不,你听我说,其实这位年轻人也有一点……”

施莺莺斩钉截铁道:“但是谢北辰不一样。只有他不是看中了我的特长,而是被我要挟来的。”

系统有气无力:“不,停一下,我觉得他其实很乐于光速白给……”

“我把剩的那一半解药扣了这么久还不给他,本就做好了他会偷偷跑掉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留了下来,半点也没想过要动歪心思,用不好的手段拿到解药,甚至愿意跟着我来湔山治水。”施莺莺感慨道:

“你看他刚才明明帮了那么多忙,却半点想挟恩要解药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连神情都淡定得很,果真是个有君子之风的好盟友啊!”

系统目瞪口呆:“我不管了,我放弃了。”

施莺莺这才反应过来:“嗯?你刚刚是不是在说什么事来着?”

系统否认得相当迅速:“没有哦,你听错了。”

总之在这段时间里,和谢北辰的危机感一同到达了顶峰的,是卫楚的殷勤程度:

这位从二皇子手下投奔来的刺客,天天跟在施莺莺身边忙前忙后,恨不得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和后世那种“刚跳槽换了东家就要表现得格外卖力生怕被辞退后无处可去”的打工仔达成了灵魂共鸣。

这两人叠加起来的双倍的善解人意,就是施莺莺双倍的省心省力:

工作期间她一伸手,谢北辰就能准确无误地根据当下的进度,为她递上往年水位记录、工程草图、招工情况最新统计与物料准备程度的汇总报告;休息时间她一伸手,卫楚就能根据施莺莺的当下状况,准确无误地给她送来毛毯、食物和热茶。

这期间当然也不乏来自二皇子的试探和刺杀,但是不管是刺杀还是试探,在这两人的拦阻下,统统抵达不了施莺莺的面前:

身为大燕国二皇子,谢北辰的身份更方便在明处展露,于是所有不怀好意的鸿门宴全都被他拦了下来。

此人用来挑三拣四的理由还特别歪门邪道且让人无法反驳:

什么,你们用来招待堂堂永平长公主的宴席,就只有这个档次?我当然能说了算,毕竟我是唯一能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的人——他顺便还要在这种时候刺一下卫楚——这种程度的宴席太轻慢了,我是不会让莺莺去的。

什么,你们真的把宴席的规模提高了?这就离谱!永平长公主当年监修黄河大坝的时候,就已经展现出仁爱贤明的风度了,根本用不着这些虚礼。我之前只是试探你们而已,没想到你们真的这么做了?你们的心不诚,根本就不是和莺莺在一方的,还请回吧。

身为不能见光的死士,卫楚的工作就危险得多了:

他要在暗中护卫施莺莺的安全,一旦有人先礼后兵,打算干点脏活让施莺莺消失的话,他们就会惊喜地发现,施莺莺这边也有一套先礼后兵的对策呢。

就像谢北辰把前来邀约的官员们给挡回去的时候,也不忘刺一下卫楚似的,他也要在这个时候专门对施莺莺邀功:

“我知道永平长公主心善,不愿见血。可即便大燕二皇子他武艺高强,也毕竟师承侠道,做不得我这种活儿。”

“殿下,我做得好么?”

——简直就跟两条大型狗子在铆足了劲儿地争宠,比谁能为主人叼来更多的东西似的。

随着这两人的明争暗斗逐渐白热化,工部对火/药的研究也到达了顶峰。

数月后,他们终于按照施莺莺给的方子,精准研发改进了威力大、安全性高的火/药,并且成功在山岩上炸开了一个大缺口,裁弯取直地让原本九曲十八弯的引流河变得泄洪顺畅了起来:

筑坝分水,修渠引水,自此往后,湔山近百年水旱从人,不知饥饿,更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

而湔山县与黄河郡的两道堤坝,也就此奠定了施莺莺在工部,乃至在朝云国人民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能够以韶华之纪成功监修两大水利,一举攻破困扰当地百姓多年的水患之忧,这才是真正的明君贤才,天意正统!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等着验收成果的人来了。

不过和以往不同,这次来验收水利工程的人,除了工部官员之外还有兵部侍郎。

据说是“为了永平长公主的安全考虑”,于是这位专业不对口的兵部二把手,就被朝云老皇帝给派到鸟不生蛋的湔山来了。

这位兵部侍郎倒生性豪爽得很,明明隔着还有好一段距离,他的声音便传过来了,是实打实的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我就知道长公主肯定能做得到,朝云国有殿下,实乃我朝之幸……”

施莺莺摇摇头,没有接下这番称赞:“您过誉了,这其实不是我想出来的办法。”

本来就是抱着试探的目的夸奖她的兵部侍郎顿时大喜,一迭声追问道:

“不知这位高人姓甚名甚,家在何处?只要是我朝云国的子民,我等回去后必将他力荐给圣上!”

“他写不得漂亮文章,在朝云国就做不得官,怎么可能是我们的人呀?”施莺莺笑了笑,半真半假地往大燕国的方向一指:

“要找这位李冰李先生的话,只怕要往别的地方找了。”*

兵部侍郎只得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没能在施莺莺面前成功保密哪怕一秒:

他的确是肩负着朝云国老皇帝的密令来的,疑心太重的老皇帝派出了他的心腹,想看看长公主有没有借着在外兴修水利的时候大力发展自己的势力。

结果什么样的领头人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兵来,原本应该来监视施莺莺,避免她远离皇城多年而心变野了的兵部侍郎,不负施莺莺所望地被带跑偏了。

在飞马回报的密信里,兵部侍郎将这件事和那个莫须有的人才全都详尽地写了进去,末尾还不忘郑重其事地补上一句:

“大燕国有此等人才,不得不防。”

以黄河总督为首的周家,世世代代都专出忠君之臣的簪缨望族,在施莺莺刚协修完黄河水利的时候这么说,老皇帝一开始还是不信的;但是兵部侍郎是朝云国老皇帝阵营里的人,他也这么说,就真的很能说明问题了。

是年,朝云国延续了数十年未变的,以八股取士、以辞藻流丽取胜的制度,终于发生了转变:

加试一门“时策”,专考当年发生的大事,不拘文体,只要能给出中肯和详细的分析就可以;甚至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在试卷上画工程图和行军路线,是真正的“不拘一格取人才”。

最妙的是什么呢?是大燕国被借着它的名头改革了朝云国的制度,可反过来首当其冲的又是大燕国。

以后要是真的冲突起来,朝云国在尝试到了这种制度以及选拔/出来的人才的妙处之后,就肯定会有这种想法:

干脆把大燕国的那些高人弄过来算了。他们只是给永平长公主献策,就能助她成功兴修水利,那把本尊请过来后,岂不能做更多的事情!

但大燕国能交出人来吗?

它不能啊,因为这个世界里真的就没潘、李这两人。

可是又有真真切切的两座堤坝在那里杵着,是板上钉钉的物证;再加上施莺莺有意蒙人的时候,别说人类了,就连系统都能被她骗过去,就又是个锦上添花的人证了,兵部侍郎等人自然对其深信不疑:

于是大燕国在面对求贤若渴的朝云国的请求的时候,它这边越拒绝,就越像是“因为惜才不想给你们,所以我们要装作没有这些人”,就越能激发两国之间的矛盾。

这矛盾一爆发,到最后能占上风的,竟然还是改革了制度的朝云国:

因为朝云国的女子也能出仕为官,和只有男子才能读书识字、为官做生意的大燕国相比,能出人才的基数直接大了一倍。

考核方式一更改,能选拔/出人才来的概率就几乎相同了;在概率几乎相同的情况下,肯定是基数大的朝云国能得到的可用之才更多一些。

等以后,朝云国越是体会到有着实干型人才的好处之后,就会越想来大燕国挖人,从而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我学了你的制度,来跟你要莫须有的人,要不到就要跟你打架了;打完架我心想受益良多,果然还要继续学你,今□□云国就是个学人精,越学越快乐;学完后就继续打,打完继续继续来找你要永平长公主满嘴跑火车说的莫须有的人。

大燕国但凡国家有灵,一定要发出灵魂的怒吼:

永平长公主,你不是人,你好狗啊!做个好人吧!

而也正是在同一年,一江之隔的大燕国长公主燕飞尘怒而抗婚,惹得从来没被女人拒绝过、也无法接受燕飞尘不再一心扑在他身上的厉无殇大怒,和燕飞尘在朝堂上发生了好一番争执。

再加上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脾气都烈,厉无殇还是个动不动就要打人踹人扇人耳光、一脚踹掉孩子、甚至能把人挂在城墙上风干三天的暴虐型虐文男主,真真是说不上三句话就要互相痛殴。

——可关键是厉无殇还真的不敢和燕飞尘互殴,除去礼法的限制之外,更主要原因就是他打不过燕飞尘。

很不好说在《亡国公主:下堂将军妃》的原剧情里,厉无殇会经常痛打原主、甚至把人打到流产,有没有他惊觉“竟然打不过燕飞尘,所以就要通过殴打更弱的原主来找回男性自尊心”的原因。

要不是朝堂之上不得佩剑,这两人估计当场就能撸袖子打起来:

“从来只有男人挑女人的份,燕飞尘,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贱货,真以为自己是个长公主就值钱了?哪怕我看不上你,也轮不到你一个女人对我挑挑拣拣!”

“我劝你找面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厉无殇厉大将军,不光我看不上你,你心心念念的人其实也看不上你!但凡我是个男人,你以为有你说话的份儿?”

为了调和燕飞尘和厉无殇之间水火不相容、你死我活的关系,也为了从狂怒的厉无殇代表的厉家手下保住唯二的子嗣之一,大燕国皇帝无奈之下,只得从王座上支起孱弱的身体来,清了清嗓子:

“好啦,都少说两句罢。我这个女儿被我惯坏了,就算厉将军能看得上她,她也配不上你的。”

“而且听她这个说法,厉将军似乎有心仪之人?自古美人爱英雄,尤其是文武双全的英雄,更能博得女人的欢心,不如厉将军趁此机会,出使一趟朝云国如何?等积攒了功勋后,迎娶心仪之人也会更容易的吧?”

厉无殇出使朝云国,在大燕老皇帝看来有三大好处:

一是能表达大燕的友好,二是可以把不臣之心愈发严重的厉将军往外赶一赶,三是为了看看自家二皇子在朝云国过得好不好……算了也不用管他过得好不好了,还活着就行。

厉无殇眼中精光一闪,抱拳扬声道:

“末将领命!”

——痛快地答应了下了这个派遣的厉无殇,其实还有个自己的算计:

他的“心仪之人”,其实就是隔壁朝云国的永平长公主。这次老皇帝派他出使朝云国,可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赚到了!

毕竟近些年来,朝云国永平长公主声名鹊起,饶是隔壁大燕国的他都听说过几分,这样的女人是不值得他正式迎娶的:

朝云国的风气太乱了,女人怎么能和男人在一起念书和做官?荒唐!他也就是看中了那张漂亮脸蛋而已,等抢回家就藏在外面的宅子里,玩够了再丢掉就是了,反正贤惠的正妻是不该在意这种小事情的。

至于人家永平长公主愿不愿意让他掳走,他区区一个怀有不臣之心而声名狼藉的将军能不能配得上人家有贤名的长公主,厉无殇是半点都没考虑过,真是个自信满满的人呢:

只要他把事情做得足够隐秘,把人给强掳回来,关在她曾经住过的院子里,区区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不就插翅难飞了?

等以后怀了孩子,她也就安分下来了,不会想家了,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嘛;要是再敢有活络的心思,就打到她听话,不敢胡思乱想为止,这可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怀抱着这样野望的厉无殇在抵达朝云国国都后,看着远处施莺莺理应在的宫室的方向,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被他惦记上的东西,很少有能真正逃走的。

——但很不幸,施莺莺就是那“很少”里存在感最强烈的一小撮。

于是厉无殇对着人去楼空的宫室,难以置信地又问了被施莺莺留下来看门的人一遍:

“你刚刚说你们的长公主去哪里了?”

因为和谢北辰猜拳猜输了,不得不饮恨让出了贴身护卫的位置而留下来看家的卫楚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永平长公主前往墨池学会进行辩论了。”

他可太明白厉无殇是个什么货色,毕竟那双冒着老鼠见了油、狗见了肉骨头似的贼招子骗不得人。跟他一比,刚刚偷跑成功了的谢北辰都变得顺眼起来了——

等等,话也不能这么说。

但凡他猜拳时候的运气好一点,怎么会落到只能看家的地步!长公主也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让他这个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刺客看家,带着谢北辰去墨池,这跟把一头狼放在家里,带着一条狗外出冒险打猎有什么两样?!

被卫楚在背后不停念叨的谢北辰突然打了个寒噤。

施莺莺抽空看了他一眼,关心道:“你还好么?”

谢北辰立刻很有竞争意识地拿出了卫楚同款的标准冰山气场,简洁有力地回答道:

“无碍。”

系统在施莺莺的脑海里抓紧时间指指点点,毕竟一旦墨池辩论开始,它就没机会跟施莺莺说话了,会扰乱她的思路的:

“你看这个人,啧啧。真的是学什么像什么,啧啧。”

它就是瞅准了这个绝佳的时机才敢跟施莺莺吐槽的,毕竟它是真的不想再听施莺莺把“我会关心我的百变盟友的心理健康”的这套神奇理论再说一遍了。

而系统的声音刚落,三声悠长的、浑厚的锣响传来,宣告着十年一度的墨池学会即将开始,礼炮对天齐齐打响,落下的花瓣和彩纸纷纷扬扬地铺在了不远处的高台上。

放在平日,这就是个纳凉闲谈的好去处;但每逢十年一度的墨池学会,这高台就会变成全场所有人的注意焦点,热闹得令人目不暇接:

只要对自己有足够信心,心理承受能力也足够好的人,就都能上高台去,作为守擂者与四方学子一较高下。

较量的内容可比科举要精彩和全面多了,天文地理、兵法战术、水利税收、衡度律法等无所不包,以至于不少科举取不着的人才,在墨池学会里倒颇具盛名。

但墨池学会一开始,按理来说是不该有什么人抢着上去的,毕竟作为主动上去的守擂者,被挑战者当面驳到下不来台的羞惭滋味可不好;再加上大家都是学子,都是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老熟人,一不小心就会社会性死亡——

可这一次,在所有人还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有人在护卫的陪伴下登上了高台,刹那间引发了无数学子的惊呼和议论:

“这次这么快就有人上去?”

“她背后的那个护卫一直在用伞遮着她,这么怕被晒到……是哪一家的贵女来了?”

“等等,我觉得这个护卫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有人眼尖,认出了大燕二皇子和那一袭白衣的衣角绣着的振翅欲飞的黄莺后,惊得语调都险些破掉:

“是永平长公主,施莺莺!”

刹那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真的吗,是长公主?你没看错?”

“是她!她的所有衣服衣角都绣着暗含了她名讳的黄莺,这点我是不会记错的,而且就算有人胆敢穿跟她一样的衣服,可大燕二皇子的模样是伪装不得的吧?除了永平长公主之外,还有谁能让大燕二皇子当护卫?”

在愈发浩大的议论声和赞美声里,亦步亦趋跟在来人身后的谢北辰在把她送上高台后,终于将一直遮挡着她的伞面抬高,露出她花颜靡丽、足以倾城的容貌来——

而就在施莺莺的真容终于自下而上地失去了伞面的遮挡,缓缓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刹那的呼吸:

她太美了。

今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要不然也不会有学子在一看到她撑着伞登上高台后就明白了,这是位怕晒的贵女。

可就连这朗朗的日光,都要在她的容貌映衬下变得暗淡晦涩了起来,所有的光芒都被这一袭白衣揽入怀中。

即便她浑身上下,除了一支挽发的青竹簪外半点饰品也没有,素净得过分,却愈发显出一种姑射神人般的谪仙风姿来,一时间之前对她的身份的讨论有多沸反盈天,在见到了本尊后,此刻的沉默就有多落针可闻:

除去对这份几乎能摄人心魂的美貌的赞叹外,更多的是在她近年来愈发远扬的盛名下的不敢造次,以及对自己的才学不足以驳倒永平长公主的心虚犹疑。

在这一片过分寂静的沉默中,施莺莺拢了下袖子,对台下笑道:

“诸位不必太过拘束。墨池学会创立百余年来,这条规矩我还是懂的,‘墨池中无长幼尊卑之别’。”

学子们面面相觑,心想,这是拘束不拘束、尊卑不尊卑的问题吗?明明是没人敢上去自取其辱的问题!

再加上愿意来墨池学会的,哪个不是博百家之长,一身本事却无法施展,只能在这里一展身手的人?一听说是永平长公主监修的两次水利推动了“时策”这一科的设立,开心都来不及,谁这么不长眼去跟她辩论?

但要是不辩论的话,他们来墨池学会就没有意思了啊!

这就很要命。

幸好还是有守旧派的人存在的,一位带着蜀地口音的青衣学子在同伴们的推搡下上了高台,鼓起勇气道:

“我来与长公主相辩。”

施莺莺含笑一点头,温声道:“请。”

青衣学子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能延续至今的旧例,肯定有它的道理。永平长公主贸然更改祖制,加试‘时策’一科,实乃轻狂悖逆之举!”

他这一番话出来可真是拉足了火力。真的,但凡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施莺莺这个推动了“时策”一科设定的本人,墨池学会多年来传承下来的“一听到烂议题就要嘘声满堂”的传统就要爆发了。

可人人都在等施莺莺反唇相讥之时,她半点动怒的迹象也没有;或者说,她费尽心思来这里,就是为了将最后一点反对的声音也弥平,就在专门等着这些人呢:

“那照先生这么说,但凡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就必然都是对的了?”

青衣学子昂首回答道:“不错。”

施莺莺继续笑了一笑,问道:“那自古便有的‘适材适所’这个词,先生想必也认同了?”

青衣学子心下稍定,觉得议题正在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虽然摸不清施莺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先承认下来想必也没问题:“正是!”

“可我朝云国百余年来,科举取士只有‘八股’一途,诸位想必也都作得一手好文章。”施莺莺的话题突然转了个方向,和青衣学子聊起了家常:

“听先生口音,好像是湔山人?”

青衣学子怒道:“这跟今日的辩论有什么关系?八股之外,都是旁门左道,以文章定天下才是正统——”

“没有我这个会‘旁门左道’的人去湔山治水,先生可就没命来墨池了。”施莺莺拢着衣袖,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明明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但却让人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入骨的惭愧:

“在这种多拖延一刻便多死成百上千人的紧要关头,更要‘适材适所’,寻找精于工事之人来兴修水利。先生的一身本事,又能在此时用在什么地方呢?”

青衣学子果然被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恨恨地看了一下台下的不敢抬头的好友们,心想,果然他就不该来当这个出头鸟,看看,出糗了吧。

面对着这位脸色涨红、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的青衣学子,施莺莺半点自得的意思都没有,说话的声音依然很温和:

“昨日黄河决堤,今日湔山决堤,后日便是诸位家乡遭灾,再后日大燕国就要打过来了,我们‘适材适所’的人手可不够用的。”

青衣学子默然良久,终于对施莺莺行了个大礼,一揖到地,惭愧道:

“永平长公主所言甚是,是我等狭隘了。”

施莺莺含笑受了这个她当得起的大礼后,才走上前去,轻轻扶了一下青衣学子,劝解道:

“先生也不必太执着祖制和正统。千百年后,你我均埋骨泉下,化为一抔黄土,介时我们也是‘祖传正统’。”

她这番话细细听来,颇有点对传统礼法大不敬的意味在里面。可因为说这番话的人是礼法最大的受益者,最不该反驳它的人竟然冲破了它的束缚,便愈发令人心驰神往了:

这是何等潇洒不羁的好风度!

说实在的,其实朝云国上上下下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反对朝云国长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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