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倒戈(1/3)

牢狱里的环境多半都不会太好,毕竟犯人们是来蹲监狱的,又不是享福的。

由此可见,监狱的环境并不会因为规格的提升而改变,就算是朝云国的天牢,也照样糟糕得很,甚至因为这里面关着的人是厉无殇而更糟糕了:

这可是被朝云老皇帝刻意关照过,要“好好照顾”的人,估计他也被“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人给用了强”这件事震撼到了。

数日滴水未进、粒米未食之后,厉无殇的声音已经虚弱得几不可闻了,嘶哑地挣扎着的样子就像是一条丧家犬,狼狈得很,半点之前威风赫赫的体面也没有:

“放我出去,我和你们二皇子半点关系也没有,这是个误会。”

结果能听他说话的人只有门外的狱卒,他们本来就特别看不顺眼大燕国这位自视甚高的将军,更别提他们还得了老皇帝的指令,便可劲儿在这里对厉无殇冷嘲热讽了起来:

“哟,你快醒醒吧,都被掏空了身子虚成这样,还真把自己当一呼百应的威风将军了?”

“我劝你省着点力气吧,等下看看大理寺要判你个什么罪名。若是判你‘谋害皇嗣’,来个痛快的斩首,那你吃饱了就能上路;若是判你‘强行非礼’,那少不得是个绞刑,多挣扎一会儿就能多吊着活一会儿呢。”

“哎哟,您说说,您这也是体体面面的一国将军,怎么眼光就这么差,看上个男人也就算了,非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办事儿,看看,看看,坏菜了吧。现在别说朝云国了,就连你们大燕国,都有你的话本子了。”

“别说,那话本子挺好看的,我昨个休沐的时候还在看呢。”

但凡厉无殇的身体素质再差一点,在连日的苛待下又怒火郁积在心,他真的能当场吐出血来:

他千里迢迢来朝云国,满心的龌龊想法一个都没付诸实践,就丢了个大脸。现在全国——不管是朝云国还是大燕国——都知道他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估计正人人都拍手叫好地等他死呢!

“吃饭的时间到了,大将军。”狱卒们嬉笑着把一桶臭气熏天的泔水泼在了他所在的牢房的地上,脏污的颜色瞬间混着黏答答的液体横流了开来,连狱卒们自己都觉得这东西脏,便更连靠近都不愿意靠近他了,像唤狗一样地在外面用脚点着地,催他过来吃:

“有一顿吃一顿啊,别客气。”

厉无殇刚被投入天牢的时候还傲气着呢,面对这帮人的折辱,当即便大喊大骂,拒绝进食,毕竟对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而言,突然给他吃泔水,这简直就跟要了他的命没什么两样:

“你们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大燕国的将军,是特派使臣!要是亏待了我,等我被放出去之后,有你们好看的!你们全都得死!”

结果狱卒这种行当,别的本事没有,折磨人的本事可一套一套的:

不吃就不吃吧,等时间一到就给你撤下去,饿不死你。什么,他还能骂人?那只能说明他的闲力气太多了,再饿几顿就清净下来了,到时候他不吃也得吃。

果不其然,这一次,当这桶东西被泼进来的时候,在饥饿的促使下,厉无殇没有拒绝。

他麻木地趴了下来,就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地上,正准备舔舐干净地上的这些脏兮兮的东西聊以充饥呢——吃了可能会坏肚子但不吃就真的要饿死了,两害相权取其轻——陡然从门外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哪怕隔着厚重的木门,不少地方的言词都不甚清楚,厉无殇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我奉了父皇的命令来……在此之前,我还要问这位犯人几句话,这是手谕,请诸位过目。”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都在为少时的心动而苦心谋划、试图强取豪夺,却自始至终都在失败的朝云国永平长公主,施莺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立刻有狱卒谄媚道:

“殿下真是折煞我们了,您要问什么,让我们把他拖出来便是,怎么能劳动殿下万金之躯到这种地方来?”

接下来这狱卒又说了什么,厉无殇已经听不见了:

因为他猝不及防地迎来了一大桶从天而降的井水,冰凉的温度和庞然的重量加在一起,当场就把数日都没有进食的他泼了个头晕眼花,险些当场猝死。

在他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正虚弱的时候,两个狱卒破门而入,找了根长扁担,挑着他手上的镣铐把人给抬了出去,浑身的重量都只被一副铁镣铐给系着,险些没把他的手给弄得当场脱臼:

“快把他弄得干净点,长公主殿下要见他。万一污了贵人的眼,有你们好看的!”

等厉无殇被放在另外一间干净的牢房里之后,又有人进来,用猪毛的刷子把他里里外外刷了好一番,再泼了好几遭凉水,才把人送到了施莺莺的面前。

他们眼下所在的,是大理寺后面的小厢房。

这里原本是给下人住的地方,然而现在,这个小厢房已经体面得跟富贵人家的千金闺房似的了:

谁让他们一大早就接到了来自长公主府的密报,说永平长公主即将奉命前来赐死这位犯下滔天大罪的大燕将军,在他上黄泉路之前,有几句话要对他说,问大理寺能不能给她腾出个干净的、秘密一点的地方来?

大理寺还能说不能吗?先不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永平长公主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朝云皇帝;就光看她的贤明程度,很多时候,她的话也已经比圣旨都管用了。

更何况来送信的还是大燕二皇子谢北辰:

连大燕国的二皇子都能心甘情愿被她差遣,往小了说,这是施莺莺知人善用,人脉极广;往大了说,这是永平长公主有挥师大燕的野心,要扶持一个傀儡出来!

于是为了能让施莺莺落脚,他们从一大早开始,就把小厢房给由里而外、彻彻底底地打扫了好几遍:

地上铺设着昂贵的波斯毛毯,踩上去甚至还会软软地弹起来;原本晦暗的斑驳墙面也被重重绣障给遮掩住了,为了不让最难以掩饰的天花板煞风景,这些绣障还是从天花板中央一条条垂挂下来的,颇有异域逐水而居的游牧人住所的风味。

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已经摆了一整套金丝楠木的桌椅,更有数架出自大家之手的山水屏风挡住了可能会透风的地方,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可即便如此,旁边也还有个战战兢兢擦汗的官员在察言观色,生怕施莺莺对这里不满意:

“殿下,这是我们能收拾出来的最体面的地方,不敢再把他往外领了。”

“那可是大燕国的将军,一身本事高强着呢,当初他要不是中了迷/药和春/药,也不会被我们如此轻易地擒拿下来。”

“虽然这些天都没给他饭吃,可毕竟没能续上用药,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就算殿下身边有人护着,那也小心些的好,就怕他其实一直都在暗中积攒力气,暴起伤人。”

“已经很好了。”施莺莺笑了笑:“我从来不挑这些的。”

系统声嘶力竭地控诉着施莺莺:“你骗人,你明明是个超喜欢漂亮东西的颜狗!你还记得你当年捕获谢北辰的时候那个极尽奢侈的陷阱吗?”

施莺莺柔声解释道:“因为漂亮的东西会让人心情愉快呀。”

她端起茶杯送客,将茶碗的盖子轻轻一抹,便露出了白瓷杯里亮色的、醇厚的茶汤。在袅袅不绝的清幽气里,她眉眼弯弯地笑道:

“可他都要死在我面前了,这样一来导致的心情的愉悦程度,可比漂亮的东西都要让人来得快活。”

就在他们说话间,厉无殇终于被带了进来,领到了施莺莺面前。

这一路上,他那被饥饿和干渴锈住了的大脑缓缓地转动了起来,终于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八成是那个倒酒的侍女和酒壶有问题,便怒道:

“永平长公主,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放倒我,就算你赢了也不光彩!”

这里陈设了太多的绣障,大白天的,小厢房里还是点了盏油灯,才能让这里更明亮一些。馥郁的香气从灯边传来,应该是往灯油里掺杂了价值千金的龙涎香,才有这个效果。

于是施莺莺慢条斯理地挑了一下灯芯,她被映在墙上的纤瘦的身影,便如风中盈盈的一株细弱花枝般晃了一下,这才笑道:

“哎呀,厉将军这话说得真没道理。”

“怎么你先动手的时候不这么想,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之后,反倒这么想了呢?”

厉无殇顿时被哽到了,毕竟他当时没包场,还选了全都城里最热闹的酒楼,就是存着把事情给闹大的心思:

结果最后成功闹大了吗?是的,的确闹大了,只不过被坑到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厉无殇沉吟片刻,追问道:“那个侍女是你的人?”

他表面上是在跟施莺莺说话,实则在暗暗挣脱身上的镣铐,他心底的暴虐之情已经压抑不住了:

只要让他逃出去,他就要把永平长公主给打晕抢走,带到大燕的青楼里去藏起来!之前还想着让她做正妻呢,没想到她这么不识抬举,竟然还敢害自己,那就连正妻的位置也没有了!

可施莺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另一道冷意入骨的声音抢在了她前面,回答了厉无殇:

“当然是。”

厉无殇依稀听着这声音耳熟,便转过头去,瞧见了一位更眼熟的故人:

大燕国长公主,燕飞尘。

高挑的黑衣女子提着刀大步走进门来,哪怕脚下踩着的是价值千金的绫罗锦缎,她凌厉的、利落的步伐也没有半点被牵绊住的迹象:

就像她本人一样,不管大燕国的陈规旧套有多令人窒息,她也能在这扭曲的规则里,试图给自己挣扎出一条生路来。

燕飞尘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厉无殇的小动作,她长眉一挑,雪亮的长刀直直从铁镣铐的缝隙里刺入,精准地挑断了还在挣扎不休的厉无殇的手筋。

鲜血飞溅开来,甚至有一缕血高高地溅到了燕飞尘的侧脸上,配上她霜雪也似的苍白肤色,还有点墨般的长发与羽睫,就好像有一朵艳色的梅花,在冰天雪地的暗夜里盛开了。

在厉无殇的惨叫声中,燕飞尘的神情甚至都没有半点变化,冷声道:

“自永平长公主当年愿与我真心相待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她的人了。”

而且燕飞尘说的也全都是真话,毕竟不是谁都有在数年前,就把自己未来的计划全盘相告的勇气的:

这样一来,施莺莺不仅要提防燕飞尘会反水,提前对自己下手;日后还要面对因为做了这么久的准备,变得更加棘手起来的大燕国。

但她就是能做出这么大气的事情来,只为了收获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以天下为棋盘以国家为棋子,和燕飞尘来一场战场上的较量,权谋上的抗衡,堂堂正正,一决胜负。

人生最难得的,便是能够交心的知己与势均力敌的对手。

从施莺莺拢着长长的衣袖,将天下大事、家国斗争全都付诸从容笑谈中的那一刻起,燕飞尘就知道自己输了,她一辈子也赢不过施莺莺:

那是她的倾盖如故。

——如果燕飞尘不是大燕国硕果仅存的王储,无论如何也不能束手就擒,她早就把整个国家都拱手相让了。

厉无殇在一天之内遭遇了两次极大的打击。

他做梦也想不到,曾经那么热情地追逐过她的女人竟然背叛了他,对一个自信满满的直男癌来说,这真的是最恶毒、最可怕的精神攻击了:

“燕飞尘……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吃里扒外,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可千万别忘了,你只是大燕长公主,不能继承大统。我要是在朝云国的地盘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厉家就必然不会再甘心屈居于你们之下;为了安抚厉家,你的弟弟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在说什么瞎话?”谢北辰的声音从更深的黑暗里幽幽响起:

“我也是莺莺的人。”

也不知道这一句是说给厉无殇听的,告诉他自己半点为他“报仇”的念头也没有,让他趁早打消了狐假虎威、挑拨离间的心思;还是说给燕飞尘听的,告诉自己这位皇姐,省省吧,要投诚的话还要看看排队在你前面的你弟弟呢:

“我跟了莺莺都这么多年了,要是真帮了将军,这才叫吃里扒外。”

——这一个两个的大燕国皇嗣,愣是半个给自家将军出气的人都没有,可以说胳膊肘往外拐得那叫一个驾轻就熟。

在听到了从谢北辰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之后,燕飞尘收刀归鞘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转过身去,深深地望了施莺莺最后一眼,才苦笑道:

“原来你叫施莺莺?这么多年来……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永平长公主。”

系统控诉道:“我就说你该对这位大燕长公主上点心,女孩子的心灵都是很脆弱的!你们这样信息和实力不对等也就算了,你不记得人家的名字也就算了,结果你连你到底叫什么都没告诉过人家?太狠了,大燕长公主会哭的哦,真的会哭的!”

施莺莺欣喜道:“点心?太好了,什么点心!”

系统:???

在小厢房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谢北辰突然有了一秒的错觉,燕飞尘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过分美艳的脸,竟然有了些难以描述的违和感:

那双漆黑的凤眼未免太狭长凌厉了,再加上她那高挺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侧脸,让燕飞尘看起来英丽干练得很,可同样的配置,放在男子身上也不会不对劲。

甚至这身气势、这张脸,真放在男子身上的话,就更会因为不必堆叠这些冗余的脂粉,而显出燕飞尘发如鸦羽眸如点漆的真正风采来,说一句“掷果盈车”都不过分。

谢北辰摇了摇头,把这点不对劲的感觉甩到了脑后,状若无心地给燕飞尘补了最后一刀:

“是吗?那只能说明皇姐你太不上心了,我早就知道莺莺的名字啦。”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谢北辰又一次成功占据了上风,并成功奠定了燕飞尘一辈子也没能胜过他的最终局面,这就是做狗子的的最高境界:

与外人斗,其乐无穷;与兄弟斗,其乐无穷——反正没有一条狗子能超越他就是了。

燕飞尘铁青着脸,刚想说些什么来反驳谢北辰,比如“你一天天的都在关心这些事情吗,更不能搞点更有价值的事情来担心”,就又看见谢北辰对施莺莺狂摇尾巴,邀宠道:

“所以莺莺快看,是不是我对你更上心一点?”

施莺莺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根手指抵着他的额头,把人给推回了屏风后面,笑道:

“别闹,回去待着,这里没你的事儿。”

——虽然她没有明显偏向哪一方,但是光看这个动作,也能让人感受到亲疏有别了。

从来没见过这种高级宫斗玩家的燕飞尘,在这一刻终于想通了为什么谢北辰从小就跟她不亲近:

我悟了,原来这就是人生,当年我和谢北辰搞不好关系果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在十几年前就敏锐地洞彻了我日后的命运!

燕飞尘从小就一直身体不好,别说和谢北辰了,就连和大燕皇帝之间的来往都没有多频繁,全天能见到的最多的人,就是她的母后和奶妈,还有一干头都不敢抬的侍女。

后来她的母后去世了,再加上燕飞尘那段时间因为成为了“长公主”,身体才渐渐好转起来,就导致了她陷入了很困苦的局面:

她一边要努力与失去母亲的悲伤相抗衡,一边又要把自己变得更像“长公主”一些;同时还要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露馅。

就连成年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更何况一个身量未足、尚未长成的小孩子呢?再加上燕飞尘和谢北辰之间本来就不亲近,时间一久,更是形容陌路了。

等燕飞尘再长大了些,弄明白了“按照父皇的深情程度,他估计是不会娶继后了,只会让这个位置一直悬空着”这件事,就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究竟面临着怎样的困境:

这样下去的话,她未来的弟弟可能只有这一个背负着“不祥”名号的谢北辰;换句话说,她以后争夺王位之时的助力只有谢北辰一个人——

别说什么兄弟阋墙之类的话了,她都快没有兄弟能阋了!

别说谢北辰只是个区区“不祥”,就算他是条狗,燕飞尘也得加大马力和他拉近关系!*

结果两人疏远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后来不管燕飞尘怎么努力,谢北辰都是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变化的模样,半点不假辞色,跟她完全亲近不起来。

燕飞尘一开始的确不好受过,但后来想通了也就看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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