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落泪(2/5)
但人是没有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思想和感情的,所以周明德会在回家之后,为了抒发内心的积郁之情,偷偷写这么个近似赌气的折子,也很说得过去。
——然后这封折子,就被一直都在遵着施莺莺的吩咐,暗地监视周家异动的卫楚,给快马加鞭连夜送到了施莺莺的案头。
施莺莺近些天来一直都睡得很晚,当穿着夜行衣的卫楚轻捷地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把尚带着夜露寒凉之气的这封奏折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年轻的朝云女帝还穿着白日里繁复隆重的正装,正就着远航的船队新带回来的琉璃灯的光芒批阅奏折。
习武之人眼力好,就算卫楚无意窥探帝心,可匆匆一瞥之下,他还是看见了施莺莺正在批阅的奏折上,写的好像是要将这次的船队带回来的新东西进行拆解和仿制,然后薄利多销推广下去的命令:
如果这种能用一点点灯油,就能将宫殿这种偌大房室照得亮如白昼的灯具能进入千家万户,那人们的生活也就能更加便利了,也能减少罹患眼疾的人的数量。
除此之外,这次的船队还带回了新的作物,大量的数学、天文、水利、医学和生物的书籍,还有不少听闻天下共主的贤名,又受了新法的益,于是不远万里投奔过来的医者和手艺人。
卫楚没敢再看下去,因为施莺莺听到了他落地的那点几近于无的声音后,便停下了笔,向他看去,机敏得简直不像个从未习武的普通人:
“怎么,周明德也要有动作么?”
当她那双暗蓝色的桃花眼轻轻瞥过来的时候,即便批阅奏折到深夜,也无半点疲色,反而在这披星戴月的劳累中,更显出一种出鞘的利刃般的寒凉与锋锐来了:
“这可不好,我不想看到我最倚重的人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卫楚赶忙将那封奏折呈了上去,恭敬地低下头回答道:
“陛下容禀,周明德虽然写了这封折子,但他写完之后,并没有要和他手边堆叠的那些奏折于明日一同递交上来的意思,反而夹在了手旁的书中。想来他也知道陛下的难处,不会轻易辞官,让陛下为难的。”
施莺莺翻开这封半点也不正式的奏折一看,便知道卫楚说的是真话:
朝云官场中,当下多兴“馆阁体”,为的就是这种四平八稳的秀美字迹能方便皇帝批阅奏折,要不等皇帝批阅奏折的时候,要面对一堆连笔连得活像鬼画符的狂草,该多扫兴?毕竟这是要谈论大事的正式场合,又不是什么书法鉴赏大会。
而周明德身为曾经的礼部官员,当今的朝云丞相,自然也写得一手好馆阁体。
只是这封辞官奏折不仅用的是龙飞凤舞的狂草,甚至还写在了不甚正式的毛边纸而并非宣纸上,很明显这人没有真的要辞官的意思,只是以此抒发内心的苦闷之情而已。
施莺莺端详着这封不成样的奏折半晌后,突然微微一笑,喃喃道:
“倒真是个君子。”
能面对自己的本心,又能压抑自己的渴求,文采斐然又端方自持,怎么看都是个贤内助的标准模样。
——只是这原本应该十二万分动人的一腔柔情,却莫名地就被比得黯淡了下去,宛如萤火之光比拟天空皓月,终究不可追。
因为施莺莺想起了谢北辰。
于是她便悠悠地叹了口气,将这封奏折夹在了她桌案上随意翻开的一本天文杂论里,惋惜道:
“如果我真的有整顿后宫的心思,凭着这份克制与谨慎,他也当得起中宫之位。只可惜他这一番情意,终究要付诸流水呀。”
卫楚刚听到“整顿后宫”这四个字,浑身的警备就都被调动了起来,生怕施莺莺下一秒就会说出什么“那就成全他”之类的话;同时又心有不甘地想道,周明德也没那么好吧?如果真的要论对陛下的心意的话,他难道不出色么?
可在听见了施莺莺的叹惋后,卫楚的心里除去松了一口气的“果然如此”之外,更多的茫然与挫败便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连周明德这样诚挚的心意,这样完璧无瑕的人物,这样出身望族的尊贵身份,都无法打动他们的陛下么?
那他只不过是一介死士,出身不好,于母族势力上对陛下并无助益;天下又渐渐太平,能用到他的地方也越来越少……他又凭什么打动施莺莺呢?
正在卫楚陷入胡思乱想的关头,施莺莺倒转了手中的笔,轻轻在桌案上一敲,对他问道:
“我记得你当年对我说过,如果我在和我皇弟的权力倾轧中落败的话,你有门路保我平安,送我出宫,让我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对么?”
卫楚心下顿时狂喜,是了,原来他还是有这个用处的!如果陛下不堪重负想要急流勇退,从此隐退于青山绿水之间,那他就是能够陪伴陛下快意江湖的唯一人选,他还是有用的!
于是卫楚再次开口的时候,心境便和之前的沮丧截然不同了,可以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自信满满地飞速答道:
“正是!”
为了避免施莺莺会对他产生“不务正业”的误解,卫楚又急急补充道:“虽然这些年来臣疏忽了和这些江湖上朋友的走动,门路有些生疏,但如果陛下想要用,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数日时间,便能重新理好。”
“太好了。”施莺莺合掌一笑,说出了让卫楚半晌都瞠目结舌、反应不能的一句话:
“你先把谢北辰带到我这里,再速去宫外驿馆请‘流水惜花’来——她自从多年前我登基那日起来了朝云就再没离开过,这点我还是知道的——让她把她的儿子带走。”
卫楚当即便怔住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正殿里离开的,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已经站在了殿门外,被瑟瑟的秋风一吹,这才回过神来,苦笑了一声:
哦,他明白了,他明白陛下为什么看不上周明德了,因为有个比周明德更痴心,更百折不挠九死未悔的人,在前面顶着呢。
但卫楚也不是笨人。
这些天来,大燕旧臣们掀起的风浪和周家激进派的蠢蠢欲动他都看在眼里,再结合施莺莺刚刚对他吩咐下来的事情,卫楚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就算谢北辰能在施莺莺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可从今天往后,他就再也不足为惧:
一个要被迫假死出宫的人,是掀不起什么水花来的!
于是卫楚动身去找谢北辰的速度就更快了,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可终于少了个竞争对手”的轻快感。
结果他在谢北辰的住处来来回回里里外外翻了三遍,也没找到这个往日里只要施莺莺一出声,就能比见到了兔子的猎狗都迅猛地赶过来的家伙:
奇怪,谢北辰去哪里了?难不成这家伙也知道,大势之下他必死无疑,已经提前跑路了?
遍寻宫室未果的卫楚不知道,此时的谢北辰和燕飞尘之间,发生了一场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的谈话。
空气中药香袅袅,暖意融融,可这两位同出一脉的大燕前皇子的脸上,都半点轻快的神色也没有。
最后还是耐心不太好的燕飞尘率先冷声开口,指着那锅炖在火上、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诡异的黑色泡泡的不明液体先发制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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