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姓名(1/2)
也果然就像谢北辰生前算到的那样,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就在他慨然赴死的第二天,直属于朝云女帝的御林军就尽数出动,越江而去,对着贼心不死的大燕旧部发动了总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
自施莺莺继位以来,谁都没见过她真正动怒的模样。
这位过分年轻的帝王好像从来不会觉得什么事会棘手到难以处理,不管面对怎样的困境都能游刃有余;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她贤明仁爱的名声愈盛,以至于让刚听到谢北辰死讯的大燕旧臣们都有了种错觉:
她再怎么重视谢北辰,应该也不会为他太动怒吧?毕竟身为帝王肯定要懂得取舍,为一个没名没分的人就对一国挥师,听起来也太不像是个明君能做出的事情来了。
很明显,施莺莺做出了取舍。
只可惜被舍弃的,却是以为这火烧不到自己身上的大燕旧臣。
她终于展现出了身为贤明君主的另一面,甚至亲自披甲上阵号令三军,素白的披风在她身后高高扬起,那把多年不曾出鞘过的金错刀又一次佩在了她的身侧。
只不过和多年前,她还是个没名分的长公主,在从大燕国返回故土的路上,甚至不得不亲自执刀对敌的情况不同,这一次,她的佩刀甚至都不必出鞘,大军所过之处,便无人不战战兢兢,几欲先走。
可也正是施莺莺重申的军纪和她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成功留住了这些人奔走的脚步:
“我等只为清剿大燕余孽而来。”
“与大燕余孽无勾结者,紧闭门窗,待我等离去后即可;如有勾连,将其藏身处供出,可免一死;如有包庇、刻意隐瞒、知情不报者,罪加一等,株连九族。”
施莺莺来得太快了,以至于这帮存心搞事的旧臣甚至都没来得及逃出昔日的都城,就被她来了个瓮中捉鳖。
也有不少大燕旧臣本想仗着自己对都城的了解和这些年来的人脉逃走的,实在不行乔装改扮藏起来也可以,结果城内所有人,不论士农工商、男女老少、贫贱富贵,在此刻全都达成了一致:
绝对不能庇护这些人,赶紧把他们送出去让朝云军把人带走了事!
在这样一致对“外”的氛围下,甚至有人还是从自己的外室的宅院里被赶出来的,当朝云驻军赶到现场的时候,这位曾经位高权重的大燕旧臣,浑身上下能蔽体的衣物甚至只有一条中裤。
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对自己的这位外室大打出手:
有朝云女帝颁布的新法在前,他再也没有了“清官难断家务事”的传统和稀泥倚仗,上一个敢打自己老婆的人的头还挂在墙上风干呢。
再者,他的这位外室也不是什么善茬。朝云女帝最新一批的远洋航队在带回玻璃灯的同时,也带回了超高效率的纺纱机和织布机,让这位曾经只能困囿在庭院里的外室轻轻松松就积攒下了一大笔钱,暗地里就把这座宅院给易了主。
更要命的是,借着新型织布机和纺纱机让无数女人的口袋鼓起来的这股东风,施莺莺在大燕封地推行了最后一道新法,开女户,废妾制,除青楼。于是这位出身青楼的外室当天就向官府递交了和离书,现在把这位野心勃勃的曾经的当家人赶出门让他净身出户,都相当有理有据。
难以置信的大燕旧臣在被朝云驻军带走的时候,还在难以置信地嘶吼呢: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是条狗都要被养出感情来了,可你竟然就真的这么狠心,都不帮我?白眼狼,贱人,徒有一身皮肉的娼伶,我当年就不该赎你出来——”
容色娇媚的女子倚在窗边冷冷地看着他,嗤笑一声,打断了这位到现在还执迷不悟的男人的话语:
“你看,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把我看作是你的狗。”
这种事情放在以前的大燕,那简直想都不敢想,抛头露面什么的可是女子的大忌。可现在她终于也能走出重重紧闭的深门,把曾经罔顾她意志、折辱她尊严、掌控她生死的人,反过来用最公正的手段毫不留情地送上刑场了:
“你不是女人,自然没有这种感受,可朝云女帝把我们看作活生生的人。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理由不对她效忠吧?”
这一番话明明是发生在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不,甚至都不能算是夫妻了,是下堂的丈夫和扬眉吐气奔向新生活的妾室——之间的,可这条街上不知住着多少人呢,一时间竟纷纷隔着紧闭的门窗出声声援道: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休要搬弄口舌作困兽之斗了罢!”
“你们大燕男人知不知道我们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压在我们身上,稍有不顺心就非打即骂,你们偷腥要我们擦屁股,擦不干净还要我们遭罪,外面的事半点不让我们知道,结果一出事诛九族的时候连我们全家都要带上……这是什么日子!”
“就是,要不是朝云女帝颁布了这么多新法让我们有了个人样,你们现在只怕还骑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呢。”
“陛下之于我等,便宛如再生父母,既然陛下有令要处置乱臣贼子,我等岂有不从之理!”
在被拖到临时搭起来的断头台上的时候,这位大燕旧臣才模模糊糊地摸到了一件事的边:
原来这帮之前对他低眉顺眼,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女人,也都是人啊?
——只可惜他再也没机会往下想更多的事情了。
鲜血飞溅间,又一颗新鲜的断首被送上了城墙,和他曾经的同僚们头挨头地晒太阳去了。
据后来的老人们回忆起那一年来,朝云国对岸的大燕封地的都城,在朝云大军长驱直入后,呈现出一种十分割裂的景象:
城外耕作照旧,城内家家户户门扉紧闭,杀声震天,从城内流出来的乱臣贼子的血,几乎都要将护城河染红。
可第二天城门一开,青石长街上半点血迹都没有,家家户户都能照常营业,甚至因为那些天天只会嚼舌根的旧臣伏诛,想安生过日子的人都在额手称庆:
“难得见到陛下这么雷厉风行的一面,老实说,有点吓人哪。幸好眼下余孽尽除,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吧?”
“我听说咱们原来的那位长公主……不对,大皇子,要回来做燕王,陛下果然不计前嫌,有仁爱之心,只可惜了不得不一死自证清白的二皇子,哎,流言蜚语逼死人哪。”
虽然谢北辰一直都背着个“不祥”的名号,可毕竟死者为大,当即便有人委婉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不说这个了,听着怪难受的,说点别的事吧,陛下好像要在塞外那边植树?”
“岂止呢,说是要把树从黄河中段一路种去塞外,你没看最近的招募令?正在重金求贤,找对植树种草和治理水土有经验的高人呢,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
消息更加灵通些的人立马接过话柄,解释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工部那边的人说,只要能在这些地方种起树来,树根草根就能把泥沙给兜住,日后黄河决堤的次数就能大大减少,我们去西域那边跑商的时候,也不用去一趟就一嘴沙了。”
“而且去一趟塞外二十年回来,就能给自家孩子挣一个功名。虽然不能袭承下去,但有这么个底儿在,等百年后我们也能放心了不是?”
“此话当真?!”立刻有人反应了过来,这可实实在在是件天大的好事:
先不说困扰了朝云和曾经的大燕两国多年来的水患问题能得到解决,便足以让这位年轻的统治者名垂青史;单看她愿意拿这么优厚的报酬出来,便足以让不少人都暗暗心动了!
“那还有假?”接话的人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道:
“陛下还恩准了,凡是一夫一妻的都能带妻儿一同过去,前五年赋税更是全免,我正准备回去跟我媳妇儿商议商议呢。我这一手种树的好本事可是多少年前在朱雀大道上种松柏的时候就验证过了,现在不拿出来再亮亮可说不过去,走了。”
自此之后,原本隔江对立、各自为治的两国的格局终于彻底融为一体:
原本的大燕国成为了全国的农业中心,负责向一江之隔的朝云和西域各国输送商品,产业兴荣但没有自主兵权,朝云驻军常年与红衣大炮一同镇守农业要塞;而一江之隔的朝云则借助着大燕封地的产物着手发展商业,又将原本数年一度的墨池学会大力发展了起来,改进科举的同时也有意不拘一格取人才,成为了经济、政治和文化重地。
除此之外,海上与陆上两条丝路也终年贸易往来络绎不绝,再加上这些年来,施莺莺有意推行的植树种草的政策,以至于当她准备禅位的时候,闻讯从月氏国千里迢迢赶来的人,再也没有以往的风尘仆仆、憔悴不堪言的神色了。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系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众所周知,当施莺莺处于常年安稳的状态下的时候,她就随时都有可能搞事;但在她没有真正搞事之前,她看上去又是个无害而温柔的人。
于是系统受坑害经验丰富的系统干脆把这种现象命名为“量子叠加状态的施莺莺”,并决定在施莺莺搞事之前,抓紧时间把她传送去下一个世界,让一切不确定的量子因素在这里都坍塌成可确定因素:
“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传送到下一个世界。”
再者,原主的心愿也算彻底完成了。她付出了“朝云国国运”的代价请来施莺莺改变命运,只要求“能过得比她好就行”,可根据眼下的状况来看,这岂止是过得比原主好,这简直就是重新投胎的级别: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原主的这个要求太模糊了:
要到什么程度,才算比她过得好?
是要成功从偏心的父母和弟弟手下保全自身,还是嫁个良人逃离宫廷?是要让厉无殇回心转意,用爱情感化他,还是干脆把整个世界都改变一下,不光要保护原主一个人,更要保护千千万万无所倚仗的女人?
于是这一刻,转换世界的选择权奇妙地落入了施莺莺的手中。
和生怕夜长梦多,还在不断催促的系统不同,施莺莺倒是显得很平静,甚至还放柔了声音劝道:
“都晚走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会儿,且等我一等。”
虐文系统打了个寒颤:“不,住口,不准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的直觉告诉我,每次你这么说话就绝没好事。”
而施莺莺也果然没有辜负系统的不祥的预感,在劝完系统的下一刻,她便起身,从墙上摘下了金错刀:
“等我做完这次告别,你就开启自动传送。”
这把刀自多少年前,还是朝云长公主的她从大燕国平安归来,又有了武艺冠绝天下的谢北辰护卫在身边之后,便再也没有出鞘过。
直到今天,这把封存了多年的金错刀,才终于在施莺莺手中重新倾泻出一缕光辉:
那是历经千锤百炼的昂贵金属才能有的寒芒,雪亮如白练,经年未改色,在盛大的夕阳映照下,竟与威势愈盛的天下共主,有着如出一辙的锋芒了。
系统突然觉得不妙:“你——”
它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下一秒,它的眼前便闪过了一抹飞起的血花:
那把陪了施莺莺多年的金错刀,此刻竟半点犹疑也无地没入了它主人的胸口!
在这痛彻心扉、冷彻骨髓的一刀下,施莺莺宛如念着情人的名字一般,将那个她多年来都再也没有提起的名字,在齿间辗转碾碎,吐露了出来:
“谢、北、辰。”
系统惊得当场来了个死机,幸好它在死机之前,还记得按照施莺莺的嘱咐,把她给传送去下一个世界:
“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都是疯子!”
它崩溃的声音还未完全落定,头戴九龙冠、身穿山河社稷纹理锦袍的身影便骤然从室内消失了,只有留在桌上的那一道禅位的圣旨,能证明她来过。
只是这道圣旨的边缘,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点挥之不去的暗红色的血迹,与那朵被夹在书本里枯萎多年的花朵,有着如出一辙的颜色。
身为最了解施莺莺的生物之一,系统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普通的殉情,或者说,施莺莺这辈子都不可能与这种“为爱痴狂”的设定挂上半点钩。
换世界之后,不管是系统还是施莺莺,都会被来一次记忆清洗,可是她不想忘记谢北辰。
而且谢北辰展现出来的缜密的逻辑和过分冷静的谋划,也足以证明,爱情这种本应令人软弱的东西,没有干扰到他半分。
这样一位冷静而聪慧、却毕生都跟随在她的身边也毫无所求的人,终于在死前吐露了心声,那么施莺莺自然会做出回应的:
不管她是因为“动心”而做出的回应,还是因为对旗鼓相当的对手的尊重而铭记下这一份人情,从此“谢北辰”这三个字,便要长长久久地在她心里留有一席之地!
所以她选择了用死亡来铭记。
这就是施莺莺最算无遗策的地方:
在自称“虐文女主系统”的体系下,她会被清除上个世界的记忆,但是她在轮回世界里磨练出来的、对生死感知的本能是不会被清除掉的,否则她也不可能在当年卫楚前来刺杀她的时候,系统还没来得及给她发出预警,她就已经知道卫楚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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