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改变(1/2)
书籍作为思想与智慧的载体,是最能更改人的观念和立场的东西。
所以如果有人想要腐化一个地区的年轻人的思想,动摇这里的根基,便要从篡改教科书开始;想要通过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推动阶层分化的人,必然会采取的手段之一就是提高知识含量高的书籍的价格,通过“让穷人无书可读”的方式,把这个群体永远按在社会金字塔的底层。
这也是施莺莺用来说服国王签署第一条禁令的理由:
“当这异界来客要反抗皇权的时候,为什么民众次次都会被一个没有根基的年轻人说服,甚至在后来知道了他们异界来客的身份后,也只有极小部分的人离叛乱的队伍?”
这也是国王和大臣们百思其解的事情。
往日里,这出身贵族的大臣们早就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了知几千遍,因此施莺莺再次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像是在一堆火/药旁边不怕死地点燃了导/火/索似的,这帮原本还在屏息以待,想要看看这位极其稀有的占星师对异界来客有什么高见的大臣统统炸开了:
“过是一群不知好歹的贱民,三番五次挑衅皇权,着实该死。”
“要我说,当初就该杀一儆百,把抓到的那些叛徒全都斩首示众,把他们的头颅挂在城墙上以示警告,震慑住他们,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追随者了!”
“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应该让他们的注意力有个转移的方向。我们可以削减贵族的土地,免费分发给他们,但是这免费的土地要额外提高税率。没有人能拒绝可以留给后代的财产的,只要他们接受了这高赋税的土地,就不花更多时间劳作,也就没多余的心思反叛了。”
这听起来算是个还错的办法,但即便此,也瞬间有人激烈地反对了起来:
“什么玩笑,要削减我们的土地?绝对不行!而且高赋税从来都是逼迫他们造反的大不利条件,发展娱乐相关产业,请商业联盟出手,让他们陷入消费陷阱。”
有同样不想削减自己土地持有量的贵族一听,立刻附和:
“我赞同这个办法。这样一来,既能消磨他们的志气,又能让他们陷入财政困境——造反总得有家底才能成功吧?日后就算他们对现况不满,想要改变现况,可到最后也肯定舍自己这么多年来花出去的金钱,也就不会追随反叛者了。”
当然也有人的思考方式更倾向于用魔法解决一切问题:
“也有可能是他们受了恶魔的蛊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要还是请光明圣殿来施加一次大规模的净化法术吧。”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争论声中,刚刚那位手捧水晶球,成功地解读出了光明神神谕的白发老妪终于开口了,嘶哑而苍老的声音止住了在场所有贵族的争论:
“但这终究都不是长久之计。就像族长说的这样,同样的问题已经发生了这么多次,必然是有原因的,知第一家对此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施莺莺的身上。
管是身为“第一家”的族长,还是身为眼下这片大陆上稀有的、搞好还是独一位的占星师,她一口,原本还鼎沸几乎要把高高的穹顶都掀翻的人声,便瞬间弱下去了:
“因为他们的人生太苦了。”
她轻飘飘地往那个提出“分发土地增加赋税”的人那里扫了一眼,那人便刹那间冷汗泉涌,只觉自己就像是被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盯上了似的:
“这个世界上的财富大多都掌握在贵族手中,而这种传统也已经延续了千百年之久。无论怎么劳作,也看到积攒下财富的希望;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打破知识的壁垒从愚昧中脱身;无论怎么呼喊,他们的声音也传达不到我们的耳中。”
她有意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
“换作们终年只能在这无望的黑暗中跋涉,又会何呢?”
顿时所有在场的贵族都沉默了片刻。
他们私底下交换着迷茫不安的眼神,惊讶地发现竟然没人能对这番质问做出回答;或者说,在施莺莺之前,甚至都没人想过要“设身处地”地站在平民的角度,为平民考虑,这便是长久以来高高在上的傲慢致使的后果。
越来越多的人安静了下来,觉这番说辞虽然听起来有荒唐,但却很有理,似乎真的触及了他们这么多年来都没弄懂的这个问题的核心。
于是满室皆静之下,这位过分年轻的族长温和地叹了口气,可这一声叹息落在所有人耳中,便不亚于一震天彻地的雷鸣:
“是他们变成了魔鬼,是我们逼他们投靠了心里的魔鬼啊。”
“或者我说得再明白些,只要我们长久以来习惯的这套固有的、只能通过压榨平民让我们受益的体系,无法做出触及根本的变动,那么就算没有异界来客,这种情况也还是会日复一日地发生。”
说到这里,始终坐在王座上,眼观鼻鼻观心对下方的争论一言发的老国王,终于对这番话做出了反应。
或者说,比起统治即将被推翻的恐惧来,连“好好对待平民”这种有损权威,有悖常理的做法,都变得可以接受起来了:
“那我们应该怎样做?”
在周围人或沉吟定,或半信半疑,或目光灼灼地等待她的建议的一片沉寂里,施莺莺开口道:
“第一禁令,打破千百年来只能让贵族获取知识的壁垒,鼓励自上而下推广式分享知识类的书籍——”
她话音未落,便立刻有人表示出了相当强烈的满,并大声反驳了回去,想来这就是在知识垄断的平等条件下获益多的贵族:
“就算是占星师,也能这么胡闹,简直荒唐!”
“智慧女神赐下的硕果,果就这样不计报酬地和平民分享了,让贵族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看来诸位是不赞同我的提议了。”施莺莺很温和地笑了笑,然而她反驳的话语却半点也没有留情,是和她那让人一见钟情的笑容成反比的一针见血:
“没关系,我是没意见的。既然诸位这么反对放开对知识的限制,那就等着这位异界来客,借助另一个世界的更为超前的全新知识,站在守旧者的尸骸上建立全新的王朝好了。”
说,这话让谁说来都有点赌气的意味,但是如果让施莺莺来说,就分外可信:
她可是全大陆唯一的占星师,和纪元年前那些能移山填海、逆转战局、撼动日月的大能者共享同样的一脉传承。
果说在场所有人中,真的有谁在异界来客们占领界之后,还能活逍遥自在的话,此人非第一家的族长施莺莺莫属:
别说一位异界来客了,就算再来十位她也无所畏惧。
只要她能够找到占星师的传承并学会它们,能够和千年前的先辈们一样将星光直接用作武器,那么她便从此就要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人世间的武力和人力总有耗尽之时,可天上的星光却无时无刻不存在,即便是白天,星星也悬挂在天空之上,只不过被更为耀眼的日光给遮蔽住了而已——但这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只是相较于夜晚的星光而言,白日的星辰之力会相对弱一就是了。
但这个“相对弱一”,也要看是跟什么作对比:
从魔法的威力来分析,那就约等于“禁咒就算削弱和简化了也照样能轻轻松松打死人”;从科学的角度来换算,理跟“核武器的爆炸规模缩小了也一样能致死”一个样。
因此,就算异界来客褫夺了皇权,让整片大陆风云动荡,王朝更迭,可这位占星师她不会死,更不会输,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身怀令人忌惮的伟力,而在异界来客建立起来的王朝中,享有更好的待遇和资源,以求令来自异界的统治者安心。
自然也有魔法师们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开始逐渐沉思了起来:
是啊,管王座上的掌权者是谁,这位占星师都稳赚赔。
果异界来客真的能赢下战争,改变世界格局的话,那么身为前朝统治者的国王可能会被杀死,身为国王追随者的贵族估计也到重用,这胆敢阻拦过异界来客统治世界脚步的人们更是连全尸都留下来,只有她一人会永远安全无恙……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来劝说他们,来做这么半点好处也没有的事情呢?
当一个人连自己的利益都能放弃的时候,那么她所追求的东西,便必然要比区区的个人利益更加宏大和正确,换而言之,因为她是真的在为所有人,在为这个国家,甚至在为这片大陆考虑,所以才会这么说。
——但果他们不听她的劝告,一意孤行地继续推行愚民政策,埋下祸根,那她也会再劝,毕竟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是没意见的:
因为不管当权者是谁,她都能好好地活着。
说这一招以退为进的确有点用,少刚刚还在义愤填膺地反对这个建议的贵族们也停止了争吵,转而也换了个进攻方式,始用所谓的“家族荣耀”来对她施加压力了:
“可是族长,好歹也来自曾经的第一家,要是这条禁令真的成功了,的家族的人又会怎么看?”
“就是啊,还请殿下三思。果‘和平民分享知识’的先河真的是从这里起来的,那么日后,当贵族和平民再无分别,‘第一家’的威名再之时,就会成为被所有贵族记恨的离经叛之人。”
也有人更加实用一,试图从“知识对平民而言只不过是无用之物”的角度来反驳她: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愿意将知识分享给他们,可是他们就真的会所愿的那样,接受这知识并加以研习么?”
“他们忙着干活就已经很累了吧,真的会有人从本来就剩多少的时间里专门挤出时间来学习?我天天许诺给我儿子买这个买那个的,骗着他劝着他哄着他去读书,他一天看的书都不到十页,让平民们来干同样的事情?我觉可行度不是很高哦。”
“别开玩笑了,多少平民连字都不识几个吧,突然就让他们来读书,是不是太为难这人了?这样的他们,又能创造出什么成果来呢?”
说这实用派的论点比之前的任何论点,看起来都更有反驳力,也更能引起大家的赞同:
因为“与平民分享知识会损坏己方贵族既得利益”的事情,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以说个个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这种小利益一旦要和全大陆的命运挂上钩,就不太够看了,连他们自己都觉站住脚,需要找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反驳施莺莺。
而这就是个看起来十分合适——或者说,至少目前为止看起来十分合适——的理由:
好吧,就算按照你说的这样,将知识和平民们分享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真的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停下投奔异界来客的脚步吗?
这分明就是无用功,我们才会赞同的观点呢。,别搞错了,我们这次不赞同的提议的原因,可不是因为“会损害贵族的既得利益”的这种小事,而是因为“我们觉就算这么做了也会有作用”。
因此,好不容易平复了争论的大殿里,此时此刻,终于为她的提议而又起了波澜。
然而与这还在吵闹不休的贵族魔法师们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少人已经开始默默地思考了起来,并不着痕迹地拉了和这昔日同僚的距离:
他们中有炼金术师,有骑士,也有因为忠心耿耿而被国王破格选入这支专门用来对付异界来客的精英队伍的侍从和间谍……
这选择了保持沉默的人们的职业五花八门,长幼性别各相同,甚至还来自全大陆的各个角落,可以说除去这唯一的一个共同点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
这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毫无魔法的平民。
即便后来,他们通过积攒下来的财富和人脉关系,以接受了基础的教育,从而学到了一能够改变他们身为平民的处境的东西;甚至还被国王投来了橄榄枝,加入了这支全大陆顶尖的队伍来狙杀异界来客保护世界,可归根到底,他们和大殿中正在大声喧嚷着反对这条禁令的人们,终究是两个阶层的人。
逐渐也有人发现了这人的沉默,刚刚还在反对这条尚未成型的禁令反对正起劲的贵族们,也慢慢停了下来,并拼命示意还没反应过来的同伴们也赶紧闭嘴,别再往别人心上捅刀子了:
哦,对,他们怎么都忘了呢。
或许是这人虽然不会魔法,但他们依然凭着自己过人的实力以和他们成为同僚的缘故,让魔法师们都不对他们刮目相看,而在这片崇尚力量的大陆上,只要能够拿出让别人忌惮的实力,那么出身什么的,也都会慢慢地被忽略掉。
这样看起来很美好,是“英雄问出处”的典型代表,多少没有魔力的异界来客就是这样给自己打下“天才”的名声的;但时间一久,在异界来客未曾出现的空当里,就会形成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贵族们因为有魔力,以比平民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因此便备受尊崇;平民们因为没有魔力,所以无法与贵族抗衡,地位与权势的天平失衡一日胜过一日。
就算有人能够凭着自身的努力和贵族魔法师们平起平坐,可时间一久,他们在获贵族的封号之后,也就不再想着改变现况了,便任凭这个恶性死循环继续发展了下去,一时间竟无人想到要打破阶级壁垒。
这人也例外,和他们共事的贵族魔法师们自然也例外。
时间一久,管是哪一方,到后来竟然都忘了,这日日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在一处的同僚们,和自己来自截然不同的两个阶级:
贵族们忘记这件事,是因为这平民同僚们的实力足够赢得他们的尊,勉强说过去;可平民们忘记这件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他们怎么就忘了呢?
怎么人人在得到能够向上爬的机会之后,就都要迫不及待地扔掉自己的过往,想要一步登天,再屈居人下,人人都不记得要回过身去,对着自己好不容易才离开的那个黑暗无光的地方伸出援助之手,竭尽所能地帮上一把?
在越来越稀稀落落的反对声里,终于有位贵族率先做出了让步,对身边的同僚低声了歉:
“是我疏忽,我忘了这一点。”
“算了,可不敢跟计较。”被他了歉的是一位素日里跟他关系错的骑士,为人成熟稳重很,可现在,他也在施莺莺的有意提醒下,发现了一直以来的盲区:
“我仅代表个人同意这位族长的说法。”
他沉声道:“果我没有被老师带走,学习剑术,进入这支队伍的话,只怕现在,我还是个在山间艰难耕作以求生存的普通农民,什么异界来客,大陆的未来,界的命运……都实在离我们太遥远了,遥远半点真实感也没有。”
伴随着他的描述,一幅幅这魔法师们从未想到过的,自己的同僚竟然也有可能经受的画面,便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我的故乡,位于十分临近北方国度的山脉之中。那里遍地都是嶙峋的乱石,终年放晴的日子超过一个月,管是气候还是地质,本都不该利于任何作物的生长,连带着那里也该出现半点人烟。”
他这么一说,终于有博览群书,对各地的变迁历史都略有耳闻的人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想起来了。这里是不是在光明圣殿尚未成立的那段各族混战时期,黑暗的第一纪元里,有位占星师曾经降下过星辰的祝福的地方?”
“正是。”这位骑士点了点头,继续:
“过那位占星师的祝福并不是主要施展在这片山脉的,而是离这里更加遥远的大陆中心,也就是现在我们所身处的国度;我的家乡,只不过是被那道饱含祝福之力的星辰余韵,顺便润泽到的很小的一个角落而已。”
“但也多亏了这位占星师无意间赐予的祝福,从此之后,原本不生草木的坚硬乱石间开始出现肥沃的土壤,每天也有固定的放晴时间,管周围的天气再怎么阴沉沉,我的家乡上空也一定会出现阳光,成为乌云环绕下的唯一晴空。”
“随着战争的结束,贵族和平民间的制度逐渐确立起来,人们始慢慢地被划分出三六九等。想屈从这种制度的相当一部分人,便逃到了这个看似与外界隔绝的无争之地,随即在这片土地上繁衍了千百年之久,这便是我的祖先。”
而这也是他成为了第一个敢于站出来,声援施莺莺这个看似荒唐无理的建议之人的原因:
他的祖辈曾因为占星师无意间降下的恩惠的区区一角,就得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延续至今;那么他果今日能在这里,直接支持这位占星师即将做出的、与平民们息息相关的决定,又会到怎样的硕果呢?
怀抱着前所未有的,“想要改变和掌握自己命运的想法”,他继续:
“可先辈们‘想接受贵族统治’的愿望明显失败了。我从开始记事起,就不和家里的大人们一同劳作,一同关心天气和赋税,因为这都是直接干系到我们能不能吃饱饭的大事。”
“就算纪元年前的占星师能够赐予我们适宜耕种的土壤和阳光,可再怎么好的条件,也生产不出足以轻松支付高额赋税的粮食,更别提赋税的额度还在一年高过一年……”他苦笑了一声:
“怕们笑话,我以前过着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浑浑噩噩,朝保夕,每天能思考的要的问题就是‘今天会发来增加赋税的通知吗’,和‘今天能不能吃饱饭’。”
“果我还是个在山地间耕种的平民,日复一日地只能过着这样没有半点指望的生活,那么就算有明摆着怀好意的异界来客来招揽我,说能让我过上好日子,那么我多半也会跟着他走的。”
贵族魔法师们面面相觑之下,终还是对同伴的愧疚,以及对从未听说过的底层生活的心虚逐渐占了上风,相应地,反对的声音便渐渐弱下去了。
当贵族们的反对声弱下去了之后,这被虚假的安宁蒙混得模糊了自己地位的平民,亦或者说,被某种更在神灵之上的力量干扰了思考方式的平民们,也终于站在了施莺莺的这一方帮她发声:
“让我想想之前那几位异界来客打着的旗号是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他们的说辞都大同小异,说要改变这个贵族和平民间有着牢不可破的壁垒的界,还要帮我们减免赋税,说要给平民们人身自由和求知自由。”
“果真的能够像第一家的族长说的这样,利用不可违抗的国王禁令,让贵族和平民们共享知识,那么就算醒过来的人数量再少,也比大家全都晕头转向一股脑儿地去投奔异界来客的好吧?”
继那位骑士之后,终于又有人开口了。
这次声援施莺莺的是一位负有盛名的炼金术师,她的脸上和手上都存留着药品烧灼的痕迹,让原本应该清丽可人的她看起来分外沉默而好接近,因此她一口,管是魔法师贵族们还是不会魔法的平民同僚们,都被她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当场就安静了下来,听她缓缓口,将自己的过往娓娓来:
“在加入这支卫队之前,我只不过是老师身边的助手之一,毕竟炼金术士们身边的助手,大多都是像我们这样没有魔力的平民,雇佣平民的成本可比聘请会魔法的贵族帮忙的成本要低太多了。”
“和我一起进入实验室的同僚们,只那一年的同届,我就记有二十五人,更别提在我们之前就在这里工作的前辈,和随后陆陆续续而来的后辈了,可以说如果这人全都能活到现在,跟我一起站在这里的话……”她抬起头来,对着王座上白发苍苍、沉默语的老人苦笑一声:
“陛下,只怕您的大殿都装下我们。”
这位炼金术师往日里都沉默寡言很,难得听她说这么多话,几乎有种要把一年份的说话分量都在此刻用掉的感觉:
“可等到老师垂垂老矣,把毕生所学托付给出色的助手和学生——也就是我——的时候,那一届的二十五位助手中,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了;就算把当时所有活着的,管是残废了的还是疯了的还是半死不活的人都算上,在各种实验失败而致的爆炸、毒/气逸散、实验体发疯大杀戒等种种意外中活下来的,算上我,也只有到十个人。”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出来,过往所有的苦难与波折,都凝聚在这惊心动魄的一个数字中了:
“而在这侥幸存活下来的九个人中,唯一有命留到现在,甚至被陛下选入这支专门为对付异界来客而设置的精英队伍中的炼金术师,只有我一个。”
她的话一直都很少,在大家利用闲暇时间谈天说地的时候,她也很少参与进去,以至于所有人对她的过往都不甚了解,还都以为她是理所应当地继承了炼金术师的衣钵的。
乍然听闻她竟然有此惨烈的过往之后,一位素来和她情同手足的贵族魔法师当即便震惊地颤声开口道:
“怎么会这样……七神在上,光明神在上,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事,我还以为……你在当他的助手之前,知道会有这么多危险吗?”
“怎么知道?我们每个人都知道。”炼金术师苦笑:
“可是相比较在苛政和高赋税下苟且偷生,朝保夕,就连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相比较之下都是条很错的出路了。”
她对着所有人展示了一下她素来都缩在黑色长袍中的手,无数触目惊心的伤疤便映入了在此之前对这事情一无所知的人的眼中,所有人在见到这幅惨状之后,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手上那些经常露在外面,因此会被别人看见和畏惧的药品烧灼的痕迹,在和其余那些更深处的伤疤相比较之后,竟然都变得易于接受了起来。
——因为从她的手腕往上,就半点正常人该有的肤色都看到了,只有无数深褐、浅褐与焦黑的疤痕交叠在一起,将那对原本应该白皙柔软的手腕,变成了陈年老树皮也似的丑恶存在。
等到所有人都回过神来,赶紧把自己刚才目瞪口呆的神情收拾回正常之后,这位炼金术师才抖了抖衣袖,将这惨烈的痕迹像以往一样,尽数掩盖了下去:
“毕竟只要能赌运气赌赢,将来我也就是炼金术师,就能出人头地,再过以前那种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要节约粮食,而被杀掉、被卖掉、被送人的苦日子了。”
她的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刚刚那些还在坚持着“平民获取知识也无用”借口的贵族魔法师们,一时间竟无人敢抬起头来和她对视:
“在我申明我身为平民的身份之前,们在购买和借用我的炼金产品的时候,也没见们说过这东西有什么好用的地方,或者有什么质量问题,可见‘将知识分享给平民’这件事还是有用的,至少我就能看懂这书,并认真学习。”
随着这支队伍中越来越多的平民发声,对施莺莺的提议表示了支持后,也有越来越多的贵族魔法师们陷入了沉思和迷茫:
“我突然能理解那些会被异界来客们说动的人了,因为这个世界的确就是这样的公平的。”
“看来平民里也的确有能领会智慧之光的存在,之前是我太想当然了。”
在这一片喃喃自语的声音里,刚刚那位率先发声的骑士突然疑惑:
“……奇怪,为什么我们就一直没想到这点?”
管是“和身边的同僚们并非同一阶层”的这件事,还是“在脱离了平民身份后应当力所能及去帮助同样境况的人”这件事,在他们获了和贵族同样的待遇后,就再也没有人想到过了。
随着这位骑士的话音落定,大殿内出现了比放在还令人窒息的安静。
刹那间,他们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惊惧不安只敢通过交换眼神示意: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的想法,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忘记了曾经有过的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和平繁荣的假象里沉溺了下去?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神灵了吧!
——说得再明白点,“英雄问出处,力量尊力量”的这个似乎无可更改的、这个世界的规矩,就是专门为了让异界来客们受益而准备的。
至于在他们未曾抵达这片大陆的期间,这个世界的人们会为这条规矩而受多少累、吃多少苦,制定这个规则的存在才关心。
“果诸位依然对‘平民接受知识是否有意义’这点存在共识,认为这是无用功,亦或者认为在座的同僚能有今日只是个别现象,能代表平民这一整个群体的话……”
施莺莺略微放低了声音,看着周围极少数还在不服气,更多的是陷入迷茫、知道该不该这样做的贵族们,继续:
“我为诸位陈列一次星空。”
满室刚刚升腾起的星芒尚未完全落下,她的一举一动都要与布满大殿的银色星尘呼应,绣着秘银藤蔓花边的黑色长袍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激起无形的暗流,裹挟着光芒烁烁定,便宛秋日的银河涌入人间: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与天上的星辰一一相对,即便是异界来客也例外。因此就算我尚未得到占星师的真正传承,也足以动用星空的力量,模拟未来,推演过去。”
她轻轻一弹指,刹那间更为明亮的银芒从她指尖流转开来,数息后,便成功地在所有人面前铺陈了一片暗蓝色的星海:
“在诸天星辰的见证下,这片星海昭示的过去绝无谎言。请看看吧,他来自一个怎样的界——”
随着星辰推演出来的画面逐渐完善,那个和他们眼下脚踏的土地风土人情、国家势力、地貌地形……等等无一相似的异界,便缓缓地在大殿内所有人的眼前铺陈来了:
那里也有悬崖峭壁,崇山峻岭,也有毛的荒漠和汹涌的险滩,更有宽广似乎一眼望到尽头的大河,以及无光的深海与无声的太空。
看来这东西不管哪个界都有,这稀奇;稀奇的是,在异界之中,这在他们看来,就算动用最高超的魔法技艺都很难降服的险恶之境,竟然全都乖乖地为人所用了:
天梯在悬崖峭壁间逐渐搭起,随着隆然的火/药炸响声和一声一声永止息的艰难的手工敲凿声中,终年与外界隔绝的荒凉村落开始与外界接通,只能困囿于方寸之地的孩子始拿起书本,走进教室,朗朗书声从简陋的屋舍里传出,且即将往更高远的界传去。
满目黄沙逐渐被满目绿意取代,往日将人类的居住地一步一步地逼退的荒漠,正在数代人的努力下,用绿色的高墙一步又一部地反推回去。一年,两年,十年,几十年……生机勃勃的版图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与无数人的心血一同扩张。
在各种各样古怪机械的运作下,在无数人的共同努力下,一座座坚可摧的大坝与长桥,在曾经看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驯服来的险滩与长河上大功告成,将自然的伟力为人类所用,以渺小却无穷尽的力量将天堑填平。
在炫目的火光与汹涌喷薄的蒸汽下,有奇形怪状的机器发出隆然的鸣声,直直冲向九万里的高空,与日月星辰并肩而行;在一组组人的紧张监控和指路下,椭圆状的载人器械始潜入深海,探究生命的禁区与人类的起源……
在这充斥着各种各样令人惊叹不已、目眩神迷的画面中,半点魔法存在的痕迹也没有,甚至都没有神灵的恩惠,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普通人的努力,才有了今日的硕果:
他们历经千百年的积累,薪火相传代代息,将智慧和经验一代代地传下去,终能成功上九天,下四海,以凡人的身躯做到只有高级别的魔法师才能做到的事情。
即便在那个界,在某资源分配均衡的兵家必争之地,战火也从未止息过,可这位异界来客所身处的地方,却已经获得了相当可观的安宁了:
无战火,无纷争,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无比渴求的繁荣太平。
“我只问诸位一句话。”在贵族们被震颤得几乎口不能语的同时,施莺莺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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