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知更【一】(4/4)
“陈氏?何氏?拓跋氏?”
“都不认识……大哥哥,她们怎么了?”
“她们出了点事情。你年纪太小,不认识也很正常……那你母亲最近可曾出门?近日身体有无异状?”
“我母亲是从镇外嫁进来的,言语不通,甚少出门……您说的‘异状’是指的什么?”
“就是和之前有了变化。”我想了想,“——譬如变胖了些,尤其是腹部?”
屋内沉默一会儿,说:“没有。”
又多问了些问题,女童也只是怯生生地应。
我听她一问三不知,暗自叹了口气,寻了个时机结束话头,拢拢蓑衣,姑且打算离开。
女童很是礼貌,细声细气与我告别:“哥哥再见。”
我很少见到这么乖巧的小孩,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与她相隔一道木门。
一步步踏下低矮石阶,我向前走了两步,一阵疾风刮来,雨水终于点破灯罩浇在烛芯上,黄橙橙的火苗咻地熄灭。
整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一切活物声音都归于寂静,耳畔只能听见哗啦的倾盆雨声。
我在雨里伫立许久,回望一眼,丢了残灯,折返回去。
咚,咚,咚。
门内又道:“……谁?”
“还是我。”雨水从我借来的衣服上嘀嗒流下,汇成涓流一路淌下石阶沿。我看着黑漆漆的窗洞,从怀里摸出常年带在身上的平安符:“近日镇上不太l安稳,你们孤儿寡母的,就当我多管闲事,送你们一张平安福。”
门内安静许久,终于打开一道细细的缝。
女童半张脸映在长夜里,个头不足半人高,额心点着颗红痣,猫似的眼睛在微光中蕴着水色,仰头从门缝里看我。
我笑一下。女童抖着手接过平安符,抿抿唇,轻轻道了声谢。
接着就要关门。
破旧木门发出吱嘎一声,突兀又戛然而止。
嘎——
一只滴答滴落雨水的手突然卡在门缝间。
“啊!”
女童吓得尖叫一声,踩在掉落在地的平安符上,手忙脚乱想要阖上门。
哐倥哐倥,吱嘎吱嘎。
那是我的手。
我本打算离开,此时却改了主意,站在原地,指节死死卡着门。
她不过几岁的年纪,哪里见过大人一日三变的脸色,哆嗦着指尖,吓得连门闩都扣不稳。
我本不想吓她。
可手上烛火熄灭才后知后觉发现——我走这一路,只这一家屋里黑得渗人。
当她打开这细细一道门缝,从她仓皇遮掩的缝隙里飘散出本不该出现在一户人家里的恶臭。
我闻过这样的恶臭。
瓢泼大雨哗啦,空气潮湿又闷窒。
女童动作越发慌张,双手无助地抵在门上。
“得罪了。”
我决意破门而入,慢慢弯曲四指,紧抠住门扉,一点点加大力气,指节因为压力发出咔咔声响。
我虽不曾拜过什么师门习武,也算不得体态健硕,毕竟也是个成年男性,小孩人小体弱,一番抵抗也只似蚍蜉撼树,不多时便被我破开了门。
女童啊呀一声,跌倒在地。
“呜……”
门闩挂在一边,镌在门框缝隙里的恹恹恶臭终于彻底失去禁锢,盛满小屋又扑面而来,炸裂在夜的湿气中。
我心里一沉,疾步从她身旁走过,一路走到漆黑的房间深处。一道惊雷带起白光劈落,女童伏在地上,撑起身体,茫然又不安地回头看着我,声音疑惑极了:“……大哥哥?”
我没有回答。
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前是一张狭小的榉木床,
和腐烂多时、呈巨人观的尸体。
身后暴雨难歇。
绿色的腐水流淌下来,浸着一双猩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