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野渡【一】(2/3)

我本来就对她并无非分之想,只是确实不知眼睛该落哪里,便不再看她。

她碾死我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大概以为我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怂包,见我移开视线,冷笑一声,扬起下巴。

我顺着地上蚂蚁的爬行路线目光左移,打量右边站着的两人:

老妪露出来的半截手臂蔓延着烧焦的疤痕,一直烧到断指根。

她应该是个人,却不那么像人,驼起的背高高凸起似一座小坟包,长着一双鱼的眼睛,脸上皱纹横生,像是累得很了。

万俟生——来的这一路上看他已然看得很熟。我总有观察旁人的习惯,实在没必要在光线如此晦暗的地方再看。

我深呼一口气,视线转向殿心。

仍是那身不起眼的斗篷,我此前只粗粗瞥了一眼,此刻再定睛细看,也实在看不出任何花头。

斗篷人突然低低笑了:“齐豫。”

他虽然坐在殿心,开口前却一直没什么气场——也许是因为他身后神像太过高大,也许是因为他身下石座太过简陋。

也许是因为他坐得并不那么端正,弓着身,掌心撑在膝上,食指一点一点,好似在沉思、好似在窥伺什么。

可当他说起话来,像山的回响。

缓慢而厚重的字符沉沉回荡在殿内,我只觉耳畔嗡嗡作响,被不明的气场压得心神剧震,后退半步,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有虫密密麻麻在背上爬。

燕子轻呼一声,我转过头去,看见她脸色刷白,双膝哐当砸到地上。我稳住身形,牙关紧咬,只觉两腿重逾千金。

常人听到不该听,看到不该看,抑或强勘勘不破的境界,必然落得个七窍流血,神魂俱裂的下场。我曾以之为怪力乱神,现在却觉得并非绝无可能。

若以人眼直视日心,若以人耳聆听梵音,若为蚍蜉游处星河,若凭芥子窥瞰浩瀚,若持片羽鏖战吉光。

若这人不是只云淡风轻说了两个字。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恐惧。

江大婶早晨出门前还在后院舀了勺粟米喂鸡,扶好篱笆,蓝白窄袖褙子扎紧,弯头鞋沾上春泥,细花白瓷盆扣在架子上,再抱一簸箕新鲜皂角。蒋姓的樵夫别把柴刀,齐短褂渍着汗,腰带抄把匕首,被捕兽夹夹了脚,拇指支离破碎耷拉着。秃子从田坎下翻到田坎上,黄橙橙干巴巴一个人,牵着一头牛,路在身后走,牛掉眼泪,他也掉眼泪。何生分茶颠竹,打马藏阄,又从个小庙出来,求了个珠灰的手串放在箧笥里面,压在典籍深处,咏阳春唱风流,说要进城,说要致仕,说要光耀门楣。六岁大的灯笼眼拔鸡毛做成毽子,火红火红,麻布紧包的两枚铜钱垫在下面,在井边叮叮当踢几脚,踩着石子钻进草丛捡。

后来他们都没有再回来。

那是我回到村里所听说的事情。

斗蟋蟀的瓦罐歪倒在路边,日复一日的一个安乐村,空了大半。

当我走回幼时最想逃离的茅草棚,看见细小的陌生人熟睡在乞丐死去的床上。

那就是他的‘家’了。

我从怀里掏出万俟生给的令牌。

原来我被放走,是因为新人旧事模样全非,我已无处可回。

时间回溯到十二个时辰之前。

我站在神庙正殿近门处,如负千斤,动弹不得,斗篷人却没再说话。

万俟叹息一声,似乎对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也很不适应:“齐小兄弟,放松点,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他天生便该是个自由人,话说得很不合时宜,被女子拧头瞥了一眼。

我问:“你为什么救我们?”

万俟生答:“不是我,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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